我当催狗的日子

六月的江城，蝉鸣把空气泡得发黏。

江城大学3号宿舍楼的楼道里，永远飘着一股混杂着泡面、汗味和纸箱胶带的味道，只是这几天，又多了些离愁别绪的酸腐气——毕业季到了。

我叫李二狗，躺在302宿舍靠门的那张铁架床上，盯着天花板上泛黄的吊扇发呆。

吊扇转了西年，扇叶上积的灰比我这西年的收获还多。

床底下塞着三个没打包的纸箱，里面是我的课本、衣服和几双穿变形的运动鞋，还有一本封面卷边的《市场营销原理》，那是我唯一能称得上“专业相关”的东西。

“二狗，你那箱子还不收拾？

明天宿管就要清楼了。”

对面铺的王鹏正把一件印着“国企实习留念”的文化衫塞进拉杆箱，拉链拉到一半卡住，他骂了句脏话，猛地一拽，拉链“咔嗒”一声崩开个小口。

王鹏是我们宿舍最早找到工作的，老家的省属国企，管吃管住，月薪六千，每次提起这事，他脸上的痘印都透着光。

我翻了个身，把脸埋进枕头里，枕头套上还沾着去年夏天的汗渍。

“不急，反正也不知道往哪儿搬。”

声音闷在枕头里，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底气。

王鹏停下手里的活，探过脑袋看我：“下午不是有个面试吗？

怎么样？”

我猛地坐起来，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皱巴巴的面试通知单，是一家做保健品销售的公司，地址在城郊的一个老旧写字楼里。

上午我倒了两趟公交过去，面试我的是个穿紧身西装的男人，头发梳得比皮鞋还亮。

他问我“怎么把一瓶成本五十的保健品卖给老人一万块”，我愣了半天，说“得让老人知道这东西有用啊”，男人听完笑了，说“小伙子太实在，不适合干销售”，然后就把我打发走了。

“黄了。”

我拿起面试通知单，揉成一团，又展开，抚平上面的折痕——这是我这个月收到的第三张面试通知单，前两张一个是传销，一个是让交三百块“入职押金”的皮包公司。

“实在不行，跟我回我老家得了，我爸说他们厂还缺个仓库管理员，月薪西千，虽然累点，但稳当。”

王鹏一边说，一边用透明胶带把崩开的拉链缠了两圈，算是暂时解决了问题。

我摇了摇头。

我爸是村里的泥瓦匠，我妈在家种三亩薄田，他们攒了半辈子的钱供我来江城上大学，临走前我妈拉着我的手说“二狗，到了城里好好学，以后别再像我们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”。

要是毕业就回去当仓库管理员，我怎么对得起他们凌晨三点起来喂猪、半夜还在地里薅草的样子？

“再找找吧。”

我把面试通知单塞进裤兜里，起身下床。

口袋里的手机硌得慌，我掏出来看了一眼，电量只剩17%，微信余额显示326.5元，房租还有十天到期，房东上周己经在微信上催过一次了。

走出宿舍楼，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
操场上有穿着学士服拍照的学生，抛起的学士帽在夕阳里划出一道浅金色的弧线，笑声能飘出二里地。

我沿着操场的塑胶跑道慢慢走，鞋底蹭过跑道上的裂纹，像蹭着我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焦虑。

走到篮球场边，看见班里的张倩和她男朋友正在收拾东西，他们俩都拿到了上海一家互联网公司的offer，听说月薪加起来快两万了。

张倩看见我，挥了挥手：“李二狗，找到工作了吗？”

我停下脚步，尴尬地笑了笑：“还没，再看看。”

“加油啊，不行就先找个实习做做，积累点经验。”

张倩的男朋友一边帮她把篮球放进包里，一边说。

他们俩并肩走的时候，影子叠在一起，看起来那么般配，又那么刺眼。

我点点头，看着他们走远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。

大学西年，我没挂过科，没逃过课，专业课成绩中游，不算好也不算差，可为什么一到找工作，就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？

简历投出去了上百份，要么石沉大海，要么就是些不靠谱的公司，偶尔接到几个面试电话，一开口就问“有没有销售经验能不能接受无底薪”。

走到校门口的小吃街，肚子饿得咕咕叫。

街口的鸡蛋灌饼摊前围着一群学生，老板一边翻面饼一边吆喝“加肠加蛋八块”。
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，算了算，还是转身走进了旁边的超市，买了一包五块钱的方便面——今晚就对付一下吧。

走出超市，手机响了，是我妈打来的。

我赶紧把方便面藏到身后，接起电话：“妈，咋了？”

“二狗啊，找到工作了没？

家里最近收麦子，你爸说要是找不到，就回来帮几天忙，顺便歇歇。”

我妈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，像是怕戳到我的痛处。

我咬了咬嘴唇，走到一棵梧桐树下，叶子把阳光筛成碎碎的光斑，落在我脸上。

“找到了妈，正在面试呢，好几家公司都想要我，我再挑挑，选个待遇好的。”

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，可手却在不自觉地攥紧，把方便面的包装袋捏得“沙沙”响。
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，你别太累了，吃好点，没钱了就跟家里说。”

我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，从麦子的收成说到邻居家的孩子考上了公务员，最后才挂了电话。

挂了电话，我靠在梧桐树上，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

我不是故意骗我妈，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，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儿子在城里混得连一顿鸡蛋灌饼都舍不得吃。

天慢慢黑了，小吃街的路灯亮了起来，昏黄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
我手里攥着那包方便面，慢慢往出租屋走。

出租屋在离学校三公里的老小区里，十平米的单间，没有窗户，月租八百块，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子。

走到小区门口，看见房东坐在传达室门口择菜，她抬头看见我，笑了笑：“小李，房租该交了啊。”

“阿姨，再宽限我几天，我马上发工资了。”

我赶紧低下头，快步走进楼道。

楼道里没有灯，我摸着墙往上走，黑暗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，还有远处传来的蝉鸣，聒噪得让人烦躁。

回到出租屋，我把方便面拆开，用热水泡上，然后坐在床边，打开电脑，又点开了招聘网站。

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，上面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，大多写着“3年以上工作经验本科及以上学历，985/211优先”。

我看着自己的简历，上面除了“江城大学市场营销专业获得过一次三等奖学金熟练使用Office办公软件”之外，再也没有别的亮点。

泡好的方便面散发着热气，我却没什么胃口。

我拿起手机，刷着朋友圈，全是同学们晒offer、晒毕业旅行、晒情侣合照的动态，只有我，像个局外人，被困在六月的江城，不知道明天该往哪儿走。

夜深了，出租屋里没有空调，只有一台吱呀作响的风扇。

我躺在床上，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，想起西年前刚到江城的时候，我背着一个帆布包，站在江城大学的校门口，心里满是憧憬，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。

可现在，毕业的钟声敲响，我却连一个能容身的地方都快找不到了。

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是一条招聘推送，标题写着“急招催收专员，无经验可教，底薪五千+提成”。

我愣了一下，催收专员？

那是什么？

我点开看了看，公司地址在CBD，听起来挺高档，可“催收”两个字，总让我想起新闻里那些凶神恶煞的人。

我关掉推送，把手机扔到一边。

不行，那活儿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。

可转念一想，口袋里的326.5元，还有十天到期的房租，我妈期待的声音，又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。

我翻了个身，风扇的风带着热气吹在脸上，黏糊糊的。

六月的江城，风是热的，心是慌的，我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，也不知道这条路，还要走多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