傩神道

一座紧闭的戏门外，一个少年用着力去推那一扇大门。

门环铜兽衔着锈，像咬住整座城的呼吸。

郑云傩肩膀抵在兽鼻上，青筋顺着小臂一路爬到耳后，铁锈味混着汗咸钻进喉咙。

推了许久，大门纹丝未动，却传来极细极轻的“咔嗒”一声——像有人在里面反锁了世界。

一声鸡鸣划破门板。

晨光从门缝漏出来，像一把薄刃，斜斜劈在他脸上。

郑云傩眯起眼，睫毛被照成碎金，瞳孔里短暂地燃起一片白炽。

他低头，白色挎包上的猫咪吧唧被指尖按出细微的指甲印——姐姐最后留给他的东西，塑料己被体温磨得发暖。

他回头，最后看了一眼出租屋——墙皮剥落处，恰好拼成一张无齿的傩面轮廓，像谁在暗处咧开空腔。

“走了。”

少年轻声说，像给自己按下开关，转身，把门环上的铜兽留在背后，也把那声不知来处的“咔嗒”留在耳蜗里。

大街上因为太阳出来了，好不热闹。

豆浆蒸汽被阳光镀上一层金箔，油锅里“滋啦”一声，炸开半条街的馋意。

郑云傩穿梭在人缝里，白色挎包被人群推搡得左右晃，猫咪吧唧一下一下拍在他后腰，像姐姐在催他快跑。

当他正要踏出这条大街时，一声极轻的“玻璃裂响”在空气里绽开。

所有声音瞬间被拔掉插头——豆浆蒸汽凝成颗粒，悬在光柱里；汽车尾灯停在空气，像被谁按了暂停键；孩童踮起的脚尖，悬在离地两厘米处，睫毛都未颤动。

世界变成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，唯独郑云傩还能动——他是照片里唯一彩色的污点。

他下意识抬头——上空，一圈肉眼可见的透明涟漪正快速收束，像有人把整座大街拖进巨型琥珀。

“……什么鬼？”

脚比脑子快，带他冲向出口。

砰——肉体与无形壁障相撞，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，碎的不是壁障，是呼吸。

郑云傩整个人被掀翻，背脊擦着地面滑出三米，世界在视网膜里翻滚成错位的黑白画，耳边只剩自己心跳的“咚咚咚”——像有人在胸腔里敲急救锤。

意识沉入黑屏前，他听见两个声音——“老胡，这小子自己往断界撞。”

“等等，他的波动……太干净，像被洗过。”

黑暗灌进来，像有人拉掉了他生命的电闸。

十分钟……二十分钟……一声声巨响传入郑云傩耳中，像有人在远处摔碎巨大的玻璃缸。

他猛地睁眼，发现自己被背在陌生少年肩上，脸颊贴着对方汗湿的T恤，布料里混着铁锈与烟草味。

前方三米外——一尊全身通红、无皮、血管发光的怪物，正从空气里“撕”出来，像有人把一幅画从中间扯破，裂口边缘还滴落着粘稠的色块。

怪物锁定他，利爪瞬移至少年身后。

扑哧——爪尖透体，血珠尚未落地，被发光血管瞬间吸干，像被LED灯带蒸发，只剩郑云傩瞳孔里骤起的剧痛。

一双半透明巨手从他肩胛骨处破体而出，十指由光粒缠绕，像神明从背后伸出援手，轰然拍向怪物！

轰——地面龟裂，裂缝里喷出淡金色光屑，像有人在黑白世界里撒了一把金粉。

怪物嘶吼，挥出三道血色巨刃——巨手合掌，刃光被捏成碎玻璃，簌簌落地，化成普通红色颜料，在黑白大街上晕开一朵突兀的花。

五指收拢——怪物被攥成一枚猩红光球，砰然碎成漫天红色纸屑，落在静止的黑白世界里，像有人打翻了颜料罐。

尘埃落尽，少年站在唯一有颜色的街心，眼角流出淡金色的泪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，只觉胸腔里那股剧痛正被温柔地抽走。

他看向持棍少年与抽烟中年人，声音发哑：“……我是谁？”

话音未落，金色泪珠落地，世界回滚到黑白。

郑云傩闭眼，像一条被抽掉骨架的皮影，软软倒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