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婚之夜凌晨十二点,新娘要朝着村民抛三件喜物求得好运。
这三件东西天亮之前必须还回来,否则新娘厄运缠身。
晚上,我抛出第一件喜物的时候,村里的疯婆子对我说: 傻丫头,他们抢的,是你的命
1
等着刘飞掀盖头的时候,我看见一双红绣鞋。
绣鞋小巧,上面绣着戏水的鸳鸯。
那双鞋一步步朝着我走近,留下一个个脚印。
因为盖着盖头,我看不见来人。
谁?
小飞媳妇,我来给你说说我们这里的习俗。
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是我婆婆。
红绣鞋没了,脚印也没了。
2
婆婆给我交代下村里抢喜的习俗,我牢记于心。
会不会有人故意不还?
事关自己,我习惯性地多问一句。
放心,都乡里乡亲的,抬头不见低头见,不会的。
婆婆给我吃了颗定心丸。
离开的时候,我问婆婆除了她之外,还有没有其他人来。
谁来过你这里?
婆婆问我。
没……没有。
屋子不大,我都扫视了一遍,没有任何人。
床底塞着我的两个行李箱,别人也进不去。
小飞媳妇,这是给你俩的新房,我们不会让任何人进来。
嗯,娘,我知道了。
或许是我眼花。
何况院子里那么多人在吃饭,有人要进来,也不会没人看见。
3
刘飞是十一点左右回来的,举行完一系列仪式后,他挑开我的盖头。
静雅,你真美。
我红着脸,羞怯地低下头。
穿着红色喜服的他也有种别样的英俊。
刘飞家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子,还未被开发,有很多遗留下来的传统习俗。
比如称呼爸妈,是爹娘。
再比如结婚,一定要是中式婚姻,新郎跨马,新娘坐轿,大红喜服,且是黄昏的时候迎娶。
刘飞陪我吃了些东西,等他的时间不短,我确实有些饿。
刚放下筷子,婆婆敲门进来说时辰要到了,让我们准备下。
我准备好婆婆说的三样东西,分别是喜帕、镯子和梳子,和刘飞手拉着手出了门。
夜风有些冷,我忍不住缩瑟了一下。
院子挤得满满当当,全村人都来喝我跟刘飞的喜酒。
此刻,他们都不说话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,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,让我浑身一阵战栗。
明明刚刚还在觥筹交错,一片喜庆。
现在却安静得落针可闻,庄严肃穆。
静雅,别紧张,只是个过程。
刘飞捏了捏我的手。
时间很快到了十二点,婆婆的声音从我身后传出: 吉时已到,新娘请抛喜,所有人,准备抢喜。
话音一落,所有人眸光闪亮,像狩猎的狮子般盯着我的手。
我的手不小心朝左晃动了一下,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左晃动。
我又往右晃动了下,他们的脖子又齐齐向右。
第一件,喜帕,帕子红又火,新人日子节节高。
我一哆嗦,手里的帕子被夜风高高地卷了出去,落入人群。
刹那间,仿佛冰块掉入热油,人群沸腾起来。
院子里乱作一团,脚步声、喘息声、争抢声不绝于耳。
村民们疯狂地抢着那块喜帕。
他们面容扭曲,相互撕扯,眼睛里闪着光,仿佛那不是喜帕,而是一块金砖。
有人甚至把刘家墙上挂的锄头举起来。
滚开,这是我的
明明是我先看到的
再抢,把你手剁了
我吸了口凉气,往刘飞身后靠了靠,感觉有点可怕。
混乱中,一个瘦小的身影冲到了我面前。
她张开没有牙齿的嘴,一股腐臭的气息钻进我的鼻子。
傻丫头,他们不是在抢喜。抢的是你的命,你的命啊
4
她是村里的张阿婆,无儿无女,丈夫也很早就死了。
我觉得她很可怜,来村子的第一天,还和刘飞带着东西一起去看她。
她看到我,目光呆滞了几秒,然后把我手里的东西砸在我身上,大喊着: 滚外乡人,滚出我们的村子,现在就滚,这里不欢迎你
她甚至拿起炕上的笤帚打我,一路把我打出屋。
我委屈极了,刘飞让我不要和一个疯子计较。
我被张阿婆吓得连连后退,她却死死地抓着我的裤脚。
刘飞一把推开她: 你这个疯子,胡说什么大喜的日子,尽给我们触霉头。
张阿婆还想靠近我,被刘飞的两个亲戚拉开拖走。
一边拖,一边大骂着: 晦气
张阿婆看着我,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。
一件也不能少少一件,就用你来赔
别理她,这个疯子
刘飞拍拍我的背,可我分明看见张阿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。
抢喜还在继续,我抛出去的梳子和镯子也遭到村民们的争抢。
现场一片狼藉,他们不似平常那般谦和有礼,更像饿极了的野兽。
5
村民们散去之后,刘飞回屋跟我喝合卺酒。
他斟满两杯酒,端给我一杯。
我的胳膊绕过他的胳膊,正打算一饮而尽,却突然发现酒杯里的酒是鲜红色的,而且还有股浓浓的铁锈味,更像是……血
这是什么酒,好特别啊。
我忍不住问道。
是我们这里的药酒,还加了点朱砂辟邪。
刘飞的酒杯已经靠住了嘴唇,我也没了犹豫。
可一低头,却看见酒杯中倒映出一个女人头。
那女人脸白得可怕,她的嘴唇被缝住,黑线交叉,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,只有眼白。
这......
我吓得一哆嗦,酒杯就掉在衣服上,又滚落到地上。
怎么了?
刘飞赶紧给我擦湿了的衣服。
没事,刚才手滑了。我看见……
我想说出真相,又觉得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不吉利。
你看见什么?
我看见你今天太帅,心里痒痒,就没拿好酒杯。
小淘气这么急不可耐吗?
刘飞刮了下我的鼻子。
我和刘飞相恋了七年,该做的都做了,只有最后一步没有发生。
他说一定要留给新婚夜,他会给我一个难忘的新婚夜。
他重新给我倒满酒。
这次,我什么都没看到。
酒的味道也很怪,不辣,微微发咸。
药酒或许就是这个味道。
6
合卺酒一喝完,刘飞便开始和我缠绵。
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,好像有人在暗处看着我,而且不止一个人。
怎么,不好意思?
我摇摇头,尽力迎合着他。
满目皆是红色,红烛,红帐,红被,红花,喜庆得不像话。
身子下面有些硌,我摸了一下,是几颗红枣和干桂圆。
墙上的红色囍字渐渐模糊,我身子疲软,仿佛在巨浪中飘摇的一叶小舟。
蜡烛的火焰一下子增高,啪的一声爆出一个灯花。
所有喜烛的火苗开始跳动,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。
刚刚还在我身边的刘飞不见了,我环视四周,看见梳妆台上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背对着我梳头。
她一边梳,一边说: 一梳梳到尾,二梳女儿美,三梳夫妻笑,四梳……四梳……
她似乎忘了词,一直卡在四梳两个字上,声音里全是满满的悲凉。
你是谁?怎么在我们的房间呢?
她不搭理我,还是自顾自地梳头。
我套上衣服,趿着鞋,朝她走去。
明明近在眼前,可我怎么都走不到她前面。
我把头转向镜子,才发现,镜子里没有影子
没有她的
也没有我的
我听人说过,镜子照不出鬼的影子的
四梳……四梳……我想起来了,四梳把命掉哈哈哈哈哈……
女人笑得身子抽动。
一梳梳到尾,二梳女儿美,三梳夫妻笑,四梳把命掉。
女人反复地说着,我想尖叫,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呃呃的声音,像被人掐住一样。
不知道哪儿来的风,把她的头发吹了起来,打在我的脸上。
她的头发一下子缠住了我的脖子,越收越紧。
我扯着她的头发,周围不知什么时候,景色全变了。
窗户上贴着的囍字变成了两个死字,红色的龙凤蜡烛变成了白蜡,顶棚上的红花,成了黑白花,明黄的火焰也变成清冷的蓝色。
连那女人的身上,嫁衣也成了白衣
空气中弥漫着香灰和纸钱的味道。
这不是婚房,是灵堂
唯一的一抹艳色,便是女子脚上的一双鞋。
是那双红绣鞋,那双莫名出现又消失的红绣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