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飞升之际,却被一个凡人指着说了句——是蛇。
她从半空跌落,元气大伤,外出游猎的帝王将她带回了宫。
朝夕相处中姐姐动了心,但帝王趁她不备,用蘸了符水的长矛将她贯了个对穿。
他挖出姐姐的蛇丹,与贵妃分食。
民间皆传帝王与贵妃伉俪情深,不为妖物所惑,是他们亲手斩杀妖孽才换来了太平盛世。
没人知道,姐姐是被奉为祥瑞的黄金蟒,我才是会带来灾害的鬼蛇。
如今,我被奉为神女招进了宫。
1
姐姐死的那日,百鸟哀鸣,天地同泣。
无知的凡人却称那是祥瑞,是胜利之音,是久旱逢甘霖。
直到瓢泼大雨连下三日,一座座村庄被淹没、摧毁,他们才意识到那不是甘霖,而是灾害。
难民多了一批又一批,朝臣的奏折递了一沓又一沓。
帝王生生愁白了头发。
就在这时,我出现了。
连绵不绝的雨没有征兆地停了,我单手掐诀站在高台,成了他们绝境中的救世主。
万人跪拜,奉我为神女。
我如愿以偿被召进了宫。
帝王坐在高台,沉沉威压中还带着姐姐蛇丹的气息,他问我有何所求。
我伏在地上,但求一个栖身之所。
抬起头来。
我缓缓抬头,谢席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艳。
与姐姐的清雅秀丽不同,我更张扬明媚,摄人心魄。
花纹越艳丽的蛇,毒性往往越重。
谢席喉结动了动,刚要开口就被一旁的贵妃打断。
依臣妾看,不妨让她搬到国师府,神女和国师想必会聊得投机。
贵妃面色如常,指节却因用力过度而泛起可怖的青白色。
国师是她的眼线,也是她的情郎。
贵妃善妒,容不得眼里进一丁点的沙子。
当谢席的目光逐渐从她身上移向姐姐时,她急了。
于是她让国师告诉谢席,姐姐是即将飞升的黄金蟒,剖蛇丹,饮蛇血,对凡人修仙大有裨益。
谢席醉心修仙,妄图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,他心动了。
于是他步步为营,诱骗姐姐,最后用蘸了符水的长矛将姐姐贯了个对穿。
姐妹一体,我清楚地感受到她浑身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,被长矛贯穿的胸口像是火灼般疼。
千年蛇妖,明明只差一步,她就能化龙。
密密麻麻的疼痛蛰上心口,姐姐在哭,她到死都不敢相信,深爱的帝王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,啖血食肉。
人间薄情,我分明早就告诉过她的。
谢席沉默一瞬后,答应了贵妃的提议。
那神女便居在国师府,如何?
谢陛下,民女听闻陛下前不久得了一蛇丹,千年蛇丹世间罕有,若将蛇丹炼化方为陛下所用,不说一步登天,翻云覆雨对陛下来说是轻而易举的。
谢席痴迷成仙,天下皆知,我只手捏诀便停了大雨,让我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度。
登时,谢席眼睛一亮,那蛇丹放在他身边,确实治好了他身上不少的陈年旧疾。
蛇丹养人,让他容光焕发,看起来年轻了不少,可这远远没有达到他的期望。
贪婪永无止境,谢席想要的远不止于此。
就这样,炼化蛇丹的任务就交到了我手里,时限为四十九日。
萦绕金光的蛇丹放在手里,温暖从掌心蔓延到心脏,姐姐在安慰我,她说: 瑕如,姐姐没事。
2
黄金蟒所到之处福泽绵延,是上苍的恩惠,千年来也仅出了姐姐这一条。
而我是鬼蛇,比黄金蟒更是难得。
我出生那日,万物枯萎,天地黯然失色,民间时疫四起,民不聊生。
鬼蛇是为不详,所到之处必有灾祸,因此我的到来是为人们所唾弃的。
爹娘厌我,兄弟憎我。
我被排挤,被欺负。
那时我还没有化形,小小一条,连独自捕猎都做不到,爹娘不愿意喂养我,我好不容易捡到的死物也会被同类抢走。
常常食不果腹,我看起来比同龄蛇要瘦上好大一截。
我奄奄一息地倒在雪地里,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活不过这个严冬的时候,是姐姐救了我。
她拦在我身前,替我遮去了所有的风雨。
她说: 瑕如,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,但可以选择自己的将来。
于是我跟在她身边修行,漫长的岁月里,我们拥有的只有彼此。
我掩去鬼蛇嗜血的天性,待在她身旁一年又一年。
她笑起来脸颊上会有两个酒窝,看起来很可爱,睫毛很长,像是蝴蝶扑朔的翅膀,动人心弦。
尽管酒量差得离谱,她也喜欢学着人的样子在除夕时温一壶浊酒,喝醉之后也不忘念叨她的大道理。
她说强者理应保护弱者,她要化龙飞升,要庇佑一方。
我讨厌她的大道理,更讨厌她的大道理里没有我。
她笑着问我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我盘踞在她的脖颈间,不假思索,男人。
我一定会化形成一个男人,像她保护我那样保护她。
水里倒映出那张艳丽无双的脸,我伸出手拨乱水面,我本该是一个男人的。
我们本该一直在一起的。
3
我搬进了国师府,住在离国师最远的荒院。
不过蛇的听觉比人灵敏得多,半夜,我还是听到了国师院子里的异动。
国师仅着单衣,贵妃扑在他怀里,纤纤玉指在他的胸口画着圈。
无遗哥哥,我这几日好想你。
国师怜爱地抚过她鬓间的碎发,芳儿,我带你离开,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,逍遥天地,不必再拘束于三宫六院的囚牢,可好?
贵妃与国师青梅竹马,情谊深厚,却在一次落水后性情大变,不顾家中阻拦,执意入宫。
贵妃母家根基并不深厚,因此屡屡碰壁,好几次在宫斗中险些丧命。
于是她给还在宫外的国师写了封血书,她深知国师的本事,恳求他入宫。
志在山水,想要同闲云野鹤般自在的国师,为了爱人的请求进入了名为皇宫的囚笼。
双双联手,贵妃踩着一具又一具的尸骨,爬到了如今的位置。
与国师不同,她最贪恋的,是权势。
她哪会舍下这泼天富贵与国师私奔,她要做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,而不是一个乡野村夫的妻子。
她眼角滑落一滴泪,表情不忍又委屈,无遗哥哥,你知道的,我不能,娘亲和爹爹,还有母家的兄弟姊妹们都还要依仗我。
这是她惯用的借口。
国师叹了口气,抱住她的手更紧了两分。
我趴在屋檐上看着他们浓情蜜意,不禁感慨,谢席头上是真绿啊。
贵妃临走时向国师提起了我,姐姐一事后,贵妃更加警惕,她要把阻拦她爬上后位的可能性全部扼杀在摇篮里。
谢席为表对神女的尊敬亲自将我送到国师府,让她再次产生了危机。
若不是三日后的宴席我得出场,恐怕我都活不过今夜。
贵妃一开口,国师就明白了她的打算。
他说: 放心,若她怀有异心,国师府里不介意再多一个死人。
贵妃离开后,国师面沉如水,刚刚眼里的温和荡然无存,冷冷地开口。
你打算偷听到什么时候?
霎时,我身旁的屋檐就破了一个大洞,如果不是我闪避及时,恐怕胳膊已经没了。
我跳了下去,掸了掸身上的灰尘,多年不见,你功力倒是精进不少。
我微微仰头,不过比起我,还是差得远。
他冷笑一声,再厉害又如何,还不是受天道约束。
无论在什么地方,妖都是不受待见的。
仿佛嗜血和残忍是刻在妖骨子里的天性,妖又比人强上太多,一挥手就能拧断他们的脖子。
于是天道出现了,妖不能过多干预人世间的事。
姐姐的死,我不能亲手报仇。
这也是牧无遗明知不敌我,却也有恃无恐的原因。
你不是一向待在深山老林里吗,怎么突然来这皇宫了,难不成是想为你姐姐报仇?
为何要杀了姐姐?分明,她曾经救过你。
北方战乱,百姓流离失所,一窝蜂地逃往南方,牧无遗也在其中。
他骨瘦如柴,小小一个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。
姐姐发现他时,他浑身是血,奄奄一息。
牧无遗看向我的眼里寒意刺骨,当年若不是你突然现世,北方也不会战乱,我从来都不欠你们姐妹俩什么。
我几乎要压不住心底的恨和怨,那也不干她的事,你要杀便来杀我
牧无遗别开脸,你们姐妹本是一体,又有何不同,只要芳儿需要……
芳儿?
我冷嗤一声,里面的芯子早就换了,现在的应楚芳早就不是你的小青梅,蠢货,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分辨不出来。
牧无遗瞪大眼睛,呼吸一滞。
应楚芳落水后性情大变,他不是没有怀疑,试探过,可应楚芳都以失忆为由搪塞了过去。
牧无遗使劲摇着头,反驳道: 不可能
有时候人最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,而我要做的,就是让他不得不从自己的谎言里脱身。
走着瞧吧,就看看里面的芯子还爱不爱你?
4
鬼蛇所到之处,必是灾祸。
安逸太久的养心殿突然走水,火势汹涌,浓雾遮天,谢席还被困在里面。
外面的丫鬟太监惊叫着急成一团,纷纷喊着: 来人救火。
他们匆匆跑去打水,生怕里面的帝王出了点什么事他们难辞其咎,一桶又一桶的水下去,火势却越来越大。
井然有序的皇宫此刻一片混乱。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我掐准时机从天而降,他们看到我,仿佛都松了一口气。
神女,是神女啊,太好了,陛下有救了。
火舌不断蔓延,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,我冲了进去。
悬梁被烧断,谢席的一条腿被死死压着,动弹不得。
他满头大汗,脸上沾着烟灰,眼睛里升腾起希望,神女?
我用法术将梁柱挪开,搀扶着谢席往外逃时,又一根梁柱掉了下来,直直朝谢席砸去。
我一个侧身牢牢把他护在身下,陛下,小心
我没有用法术,而是装作大意的样子任由火舌烧伤了背上的一块肌肤。
后来,他亲自为我涂药时,满脸心疼,都是朕的错。
陛下,是臣护主心切。
我衣衫半褪,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,谢席的指尖带着药膏涂抹在我背脊。
我浑身一颤,轻哼出声,他立马问道: 是不是太疼了些?
细小的汗珠爬上额头,我面色苍白,看起来脆弱又可怜,勉强朝他扯出一个笑,不疼的,陛下。
他为我涂抹药膏的手一顿,耳垂红得快要滴出血来,朕,轻些。
其余人都被屏退,寂静的屋子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,他胸口的起伏加快,为我涂药的手轻微颤抖。
第二日,醋坛子被打翻的贵妃就找上门来了。
5
我跪在下首,她毫不客气地坐到主位。
她弯腰死死掐住我的脸,尖利的护甲陷进我的肉里,语气阴狠。
神女?当真可笑,那条快要成神的千年蛇妖不也是败在本宫手下,最后被大卸块,你又算个什么东西。
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,好像看到了她已死的将来。
若是本宫发现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,就扒了你的皮。
她甩开手,我的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。
我跪伏在地,尽表忠心。
娘娘多虑,臣自知身份低微,又怎敢肖想帝王。
帝王左腿重伤,太医都束手无策,臣曾获一良丹,可治百病、疗百伤。
贵妃来了兴趣,她挑眉问我,药在哪儿?
可还没等贵妃将丹药献上,讨得帝王欢心,意外就来了。
国师不幸踩空,摔断了腿。
太医对着断腿纷纷摇头,都别无他法,宫中传言四起,说国师要当一辈子的瘸子了。
有人为之叹惋,有人幸灾乐祸。
一边是助自己攀得高位的情郎,一边是天下最尊贵的帝王,对贵妃来说,其实并不难选。
只是国师还想做最后的挣扎。
芳儿,我送你的镯子怎么没戴?
贵妃有些心虚地把手往身后藏,许是走得太急,一时落在了宫里,无遗哥哥寻我来可是有事?
国师眸子动了动,仍是笑着和她念起了往常。
你小时候老馋你嫡姐的镯子,我便寻来玉石,亲手为你雕了一副。
做工粗糙,可你还是高兴得不得了,后来你就一直戴在身上,连睡觉也不舍得取下来。
他忆起往昔,眉眼间尽是柔和。
贵妃僵硬地扯了扯嘴角,尴尬地笑道: 无遗哥哥,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。
国师摇摇头,对我来说,好像就在昨天。
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,贵妃听得烦不胜烦,我都忘记了。
还没说出的话堵在喉间,不上不下,国师垂下眼睫,好。
那颗药,贵妃甚至没有过多考虑就给了帝王。
国师紧绷着脸,嘴唇抿成一条线,我倚在门边,怜悯地看着他。
牧无遗,直到现在,你还看不清吗?
他双手握成拳紧紧捏着,我见他没有反应,又加了一剂猛药。
若我说,你的芳儿还没死呢?
他眼前一亮。
我继续道: 一体双魂,假的暂时占据了真的的身体,只要将她赶走,真的自然会醒过来。
我凑近他耳边低声蛊惑,而我,能帮你。和我一起,杀了假贵妃和皇帝,我就把你的芳儿救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