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了年,终于等到林有年高中,前来迎娶。
一顶寒酸小轿,让我当他见不得人的外室。
代他迎娶的老仆为难道:
张首辅位高权重,榜下抓婿,少爷不得不从,请姑娘体谅。
将军府的人提醒:
姑娘快走吧,若少将军若咽了气,你便是要守孝的。这一耽误,又是一年了。
我把婚书还给林家。
走到老夫人面前,问:
老夫人不是要找人给义兄冲喜吗?您看……我行吗?
我站在门口,一身嫁衣红似火。
迎我的只有一顶灰扑扑的旧轿子,落在地上时,吱呀作响。
四叔佝偻着背从轿旁走来,搓着手,笑得勉强:
姑娘,上轿吧。
那轿子,比上月隔壁王员外纳妾还要寒酸。
我再孤陋寡闻,也知道这不是娶妻的仪仗。
喉咙发紧: 林有年,他人呢?
四叔脸色难看,朝我跪下,如丧考妣:
是我们林家对不起姑娘……少爷高中,被张首辅榜下捉婿,已在京城成婚了
风突然停了,耳边嗡嗡的。
我扯扯嘴角,露出一抹苦笑。
林有年说过,等他高中,定抬大轿、簪花插柳,风风光光迎我进门。
如今,竟是想用一顶小轿,做他见不得光的外室。
春风裹着柳絮扑在脸上,明明是三月天,我还冷得手指发抖。
四叔惶恐不安:
张家势大,在朝中一手遮天。少爷若是不从,莫说前程,只怕连性命都……
他叫我体谅: 少爷也是没办法啊……姑娘也得为少爷想想不是?
姑娘住在庄子上,关起门来,跟少爷还是夫妻,一样的……
一样?
当年他们把我塞进将军府,我寄人篱下,等了一年又一年。
就是等他来迎娶,做他正头娘子。
哪里一样了?
早知道,我宁愿流落街头,也不要死皮赖脸留在将军府。
那年我爹在阵前救了谢老将军一命,我成了孤女,叔伯将我撵去未婚夫林有年家。
林母嫌我年纪小,干不了活还要浪费米饭,厚着脸皮找上将军老家。
拽着我的胳膊往前一推搡:
她爹救了老将军一命,区区二十两抚恤金就想打发了这丫头了?
我绞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裙角,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不见人。
她对着一少年嚷嚷:
少将军您说句公道话。
要不是这丫头的爹挡了那一箭,你将军爹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么?
林母嗓门大,府门前人来人往,指指点点。
将军不是说战场上的兄弟都是手足吗?那是不是该负起责任?
先养在你们家,左右过两年就来迎娶。
这丫头皮糙,还能干点活。
我偷眼望去,十五岁的谢洲白穿着素白箭袖,像一柄未出鞘的剑,眼色沉沉的,看不出什么表情。
反正不是高兴的模样。
他身旁的谢老夫人,脸色已十分难看,佛珠在腕间转得飞快。
我脸上火辣辣地烫。
希冀地看着站在林母身后的林有年,希望他说一句话,别把我送走。
我已经没有亲人了。
可是,他向来孝顺。
这次,也没忤逆林母。
那就留下吧。
僵持之下,少年突然开口,惊落一树梨花。
我正好缺个妹妹。
于是,我便像个没人要的货物一样,硬塞进了将军府。
林母离开前,还顺走了我装抚恤金的荷包。
我在谢府,还是个累赘。
少将军倒是会做人情……经过天井,听见扫洒婆子嘀咕。
他自己长年在西北也不管事,轻飘飘一句话,就留个拖油瓶给老夫人……
将军浴血阵前,多少将士拼了命也要护主帅周全,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偏生有人脸皮厚,竟拿这个来讨好处。
她们笑话我,会哭的孩子有奶吃。
这不,我摇身一变,孤女成了正经小姐。
我低着头,加快脚步穿过回廊,那些窃窃私语却像影子一样,追着不放:
哪就是正经小姐了?你看少将军和老夫人跟她说过两句话吗?
害,就当给她白吃两年米饭吧。
反正要嫁出去的。
谢家是簪缨世家,高门大户里规矩多,我总怕行差踏错,谨小慎微地规范自己一言一行,生怕给谢家带来麻烦。
如果老夫人都赶我走了,林家嫌我累赘,我又能去哪呢?
林有年说等他两年。
可是,我等了两年又两年。
第年,他高中,再也没有推脱的借口。
林有年来娶我了。
颜姑娘,上轿吧。
少爷在京城等着呢。
我在门口踌躇不前。
谢府的嬷嬷上前,低语:
姑娘还磨蹭什么?再不走,少将军要是咽了气,你便是要守孝的。
这一耽误,又是一年了。
我回头望向内院。
府里一片死寂,没有一丝喜气。
西北的风沙磨人,谢洲白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次。
这次回来,是被担架抬进府的,他阵前重伤,已病入膏肓。
来看过的大夫都摇头,如今,就剩冲喜一途。
谢洲白的未婚妻听闻,连夜退婚,再仓促定亲。
没人愿意嫁过来守寡。
老夫人是谢洲白继母,只会捻着佛珠求神拜佛,不见悲喜,横竖不是亲生的,听天由命。
可能,就是这几天的事了。
四叔还在催我: 姑娘,上轿吧。
嫲嫲也在催: 快走吧。
我脚下却生了根,须臾的时间,就做了一个决定,折返回屋,鼓起勇气问:
老夫人,不是要找人给兄长冲喜吗?
您看……我行吗?
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停住。
然后,点了点头。
四叔急得直跺脚: 姑娘啊您这是……
我从袖中掏出婚书塞给他,不想他为难,道: 回去告诉林有年……
我顿了顿。
嘴角扯出一个笑:
告诉他,我看上少将军了,让他和张家小姐好好过日子,我就不掺和了。
我紧了紧身上的嫁衣。
虽说没能穿给想嫁的人看,但,也算为自己穿一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