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胤平冤录

永熙七年的京城，秋意正浓。

西市当铺"汇丰号"的柜台前，苏妙言面无表情地听着胖掌柜拖长了调子的声音。

"……姑娘您看，这书虫蛀得厉害，页面泛黄，版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版本。

"胖掌柜摇着头，手指在账本上敲了敲，"最多五钱，不能再多了。

"苏妙言的目光从掌柜袖口那抹不易察觉的新墨痕上扫过，又落在他微微抽动的右眼角。

"第一，"她开口，声音清凌凌如玉石相击，"书页上的蛀洞边缘整齐，是您用指甲新掐出来的，虫蛀的痕迹不该是这个样子。

"掌柜的胖脸一僵。

"第二，"苏妙言继续道，眼睛瞥向他的袖口，"您说近日行情不好，可您袖口沾的墨是‘翰墨斋’新出的松烟墨，一两银子一铤，若真生意不好，怎会用这等好墨？

"胖掌柜下意识地把袖子往里缩了缩，额角渗出细汗。

"第三，"她伸出三根手指，指了指柜台下的账本，"您方才说最多给五钱，可您账本上明明记着，三日前收了一本同样的《南华经》，入价三两。

怎么到我这就成了五钱？

""你、你怎可偷看我账本！

"掌柜的胖脸涨得通红。

"我没看，"苏妙言淡淡道，"是您自己翻页时露出来的，我恰好看过那页。

李记布行的李老板来典当祖传玉佩，您压价到十两，转头就二十两转手卖了。

"她天生有这古怪本事——能通过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、声音里最轻微的战栗、肢体最不起眼的小动作，判断出对方是否在说谎。

这能力让她吃过不少苦头，但偶尔也能派上些用场，比如现在。

胖掌柜的脸从红转白，又从白转青，最终悻悻地掏出三两银子推过来："得得得，三两就三两，姑娘好利的眼！

"苏妙言将银子揣入怀中，微微颔首："掌柜的若诚不欺人，何需怕我眼利？

"出了当铺，秋风卷着落叶打了个旋儿，她紧了紧身上半旧的藕色夹袄，心里盘算着这三两银子的用处：一斗米、半匹布、给娘抓药的钱还差二两...正思忖间，怀里忽然多了一丝凉意。

她伸手一探，竟摸出一枚铜钱。

这铜钱古旧异常，边缘己被磨得光滑，中间方孔周围沾着暗红色的污渍，像是干涸的血迹，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土腥味。

她分明记得自己身上没有这样东西。

苏妙言蹙起眉头，西下张望。

街市上人来人往，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，并无可疑之人近身。

真是怪事。

她捏着那枚铜钱，正要随手扔掉，忽然一阵心悸，眼前闪过些支离破碎的画面——一双惊恐的眼睛，潮湿的泥土气息，还有压抑的呜咽声。

苏妙言甩甩头，定睛再看时，那铜钱上的血迹仿佛更加鲜明了些。

"怕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

"她自语道，快步走到街角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前，"老伯，要个炊饼。

"卖炊饼的老汉笑呵呵地用油纸包了一个递过来："给，姑娘，两文钱。

"苏妙言掏出钱袋，顺手将那枚古怪的铜钱混在几文钱中递过去。

老汉接过钱，点数时手指触到那枚沾血的铜钱，忽然"哎哟"一声，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，铜钱"当啷"一声掉在地上。

"姑、姑娘，"老汉脸色发白，"这钱...这钱您拿回去吧，炊饼送您了，不要钱。

"苏妙言一愣："老伯，这是为何？

"老汉却不答话，只连连摆手，眼神躲闪，仿佛那是什么极不祥的东西。

她弯腰拾起那枚铜钱，发现那上面的血迹似乎更加鲜亮了，在秋日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

不安的感觉如藤蔓般缠绕上心头。

回到城西杏花巷的家中，苏妙言先将米面油盐安置妥当，又将剩下的钱仔细收好，只留出几十文放在手边备用。

那枚沾血的铜钱被她用布包了，扔在窗台上，想着明日找个寺庙道观处理掉。

母亲咳嗽的声音从里间传来，她忙倒了温水送进去。

"言儿回来了，"苏母靠在床头，面色苍白，"当了多少银子？

""三两呢，"苏妙言挤出笑容，"够咱们用一阵子了。

明日就去请李大夫来给您瞧瞧。

"苏母叹了口气："苦了你了，若是你父亲还在...""娘又说这些，"苏妙言打断她，递过水杯，"您好生养着就是。

"伺候母亲睡下后，苏妙言回到自己窄小的房间，点亮油灯，开始抄写书稿——这是她另一项收入来源，替书坊抄书，虽然辛苦，但好在能在家做，方便照顾母亲。

夜渐深，窗外秋风呜咽，枝叶沙沙响，像极了鸣冤的孤魂在哭泣。

抄得手酸时，她抬头活动脖颈，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台，顿时浑身一凉——那个布包不知何时被打开了，里面的铜钱不翼而飞！

她急忙起身查看，却见那枚铜钱正端端正正地放在她刚抄好的书页上，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幽光。

苏妙言背后寒毛首竖。

她确定自己不曾动过那个布包。

深吸一口气，她伸手要去拿那铜钱，指尖即将触及时，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——黑暗...狭窄的空间...窒息感...泥土的气息...还有铁器碰撞的声音...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喊："冤枉...冤枉啊..."幻象转瞬即逝，苏妙言扶着桌沿稳住身形，心跳如鼓。

这铜钱定然有古怪！

她咬牙拿起铜钱，决定立刻将它扔到外面的水沟里去。

然而刚走出房门，就听见母亲房中传来惊呼声。

"言儿！

言儿！

"苏妙言急忙冲进母亲房间，只见苏母惊恐地望着床顶，脸色惨白如纸。

"娘，怎么了？

""血...好多血..."苏母颤抖着指向床顶，"从上面滴下来...好多血..."苏妙言抬头看去，床顶干干净净，什么也没有。

她心下骇然，忽然意识到什么，摊开手掌——那枚铜钱正紧紧攥在她手中。

难道...这诡异之事与这铜钱有关？

这一夜，苏家宅中不得安宁。

苏母频频惊醒，说是听见哭声和喊冤声；家具无故震动；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土腥味；最可怕的是，家中所有铜钱——包括钱匣里的那些——都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！

"邪祟！

这是邪祟啊！

"苏母吓得病更重了，拉着苏妙言的手哭道，"定是你昨日带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！

"苏妙言看着手中那枚罪魁祸首的铜钱，它此刻滚烫如火炭，上面的血迹鲜艳得刺眼。

她想起昨日当铺老板和卖炊饼老汉的反应，明白这铜钱定然关联着什么冤情，而如今，这"冤"找上她了。

"娘，别怕，"她咬牙道，"我这就去找人解决此事。

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