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开门,我激动地抱着他说: 叔叔,你终于来了。
一个小时前,我刚知道他的名字,也知道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。
但我却像迎接做客的朋友一样,热情地拉着他坐到沙发上。
1
如果有糖,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颗,可惜我也很久没见过那种东西了。
小妹妹,你知道我会来?
比起新闻上的照片,他多了一圈胡茬,头发也乱糟糟的,原本质朴和善的面容笼上一层阴云,冷酷得好似铁板。
正是这个叫张光耀的男人,昨晚将邻居一家六口屠戮殆尽,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放过。
我告诉他,早上我妈看到新闻就跟丢了魂似的,围着茶几不知转了多少圈,还说: 完蛋,他一定会来找我的。
阴郁的男人喃喃道: 原来杨兰是你妈妈,没想到这么快就上新闻了,看样子她一定是躲起来了。
又用冰冷的语气强调: 既然知道我是谁,你怎么还敢放我进来?
他左边裤兜凸显出的形状,分明是把刀子。
坐在他身边,我笑嘻嘻地晃荡脚丫说: 因为我正等着你送我上天堂。
他越发摸不着头脑。
我只好解释: 电视上说,好人死了可以上天堂,那是云上面的另一个世界。那里的生活可幸福了,要什么有什么,比方说我想吃烤鸭,面前就会出现一只烤鸭。
比起烤鸭,更重要的是,去了那里就不用再痛苦和害怕了。
他嗤之以鼻道: 那是电影瞎编的,现实根本不存在好不好?
我执拗地表示: 你又没死过,你怎么知道不存在?
存不存在,待会儿你就知道了。
所以说多谢啦。我想我还不算坏,应该可以上天堂吧?
你几岁了?没上过学吗?
他不可思议的表情无不透露着,像我这般大的年纪,又或者但凡上过学的人都不该有这种可笑的想法。
我摇摇头说: 8 岁,我妈说像我这种废物,上学也是浪费资源,等我再长大一点,就把我卖到窑子当婊子。叔叔,窑子好玩吗?婊子又是干什么的?
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。
他的目光顺着我手背上烟头留下的瓢虫斑点似的烫疤,滑向我布满蛛网一样的红肿血痕的小腿。
我下意识把裙摆往下拉了拉。
良久,我俩没再说话。
如果我是你,我会趁她睡着了一刀捅了她。
突然间,他打破沉默,铁青的脸色阴沉得让人害怕。
可是我不敢……
你妈说得没错,你果真是个废物。像你这种废物,带在身边也是累赘,连威胁她的价值都没有。
我很想说骗人,才不是这样,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,残酷得让我张不开嘴。
泪花不自觉在眼眶打转,他抓着我的脸,恶狠狠地瞪着我:
听着,我没闲心同情一个废物。如果知道你妈妈去哪儿了,带我去找她。
瘦小的肩膀不住起伏,带动我的嘴唇颤抖:
后来……后来……她好像……和外婆打了个电话……
那你知不知道外婆家在哪儿?
只……只去过一次……知道一点……
说清楚,什么叫一点?
他掏出刀子,在我脸上剐蹭,布满血丝的双眼,充斥着杀人犯应有的癫狂。
我哇的一声,泪流满面:
在……光华路……一栋好高的白房子里……房顶是圆的。
带你过去,你应该能找到,对不对?
见我点头,他这才松手:
很好,等杀了你妈妈,我会成全你的。数到三,再哭,我就先把你的耳朵割下来。
我赶紧捂住耳朵,扬起头,想让眼泪流回去。
刚被他推搡出门,就碰上隔壁买菜回来的刘大妈。
她瞠目结舌地盯着张光耀,空气仿佛瞬间凝滞,眼看张光耀把手伸进裤兜。
2
刘大妈率先开口: 乐乐,这位是?
这是我爸爸,他是来接我的。
我一边抹去泪痕,一边抓住张光耀攥紧刀子的手。
刘大妈解颐一笑,语重心长地和张光耀说了些这孩子过得不容易,以后要好好对她之类的话。
又叫我等等,飞快跑回家,说要拿几颗糖给我。
自从我妈说,那些爱管闲事的人看到我那死样子,会害得她跟他们吵架,不准我出门,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。
没等刘大妈回来,张光耀捞起我一溜烟冲到楼下,把我放上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后座,戴上头盔。
排气管嘟嘟吐出一团黑烟,记事起一直囚禁我的房子渐渐在身后远去,直到房子旁边高耸的信号塔也被其他建筑层层掩盖。
一路上,我沮丧得一言不发。
停在光华路某处,张光耀不以为然地说: 不就几颗糖嘛,有什么大不了的,等你上了天堂,想要多少有多少。好好看看,是这地方吗?
我一想还真有道理,很快便释怀了。
面前几栋建筑,几乎都符合我的描述。
我说: 不对,这里没有铁大门,我们是从一扇铁大门进去的。
沿路继续寻找,再次停下。
我说: 也不对,大门门口有门卫室,这里没有门卫室。
你不能一次性说完吗?他不耐烦地戳戳我的耳朵,要是敢耍我,你知道有什么后果。
第三次,终于获得我的首肯,我指着中间那栋楼说: 一定是这儿,好像是四楼还是五楼来着。
挨家挨户敲开门,没见到一个长得像我外婆的。
避免漏网,张光耀还让我补充: 我是来找我外婆的,也就是杨兰的妈妈。
见他一直不肯摘下头盔,我好奇他不热吗?
他说热,但通过新闻现在很多人都认识他,我最好乖乖管住嘴,别暴露他的身份。
最后 504 的住户告诉我们,去年杨叔把房子卖给他了。
问他知不知道杨叔现在住哪儿?
对方说不知道,不过经常看到他在附近的公园下象棋,说不定可以在那里找到他。
一进公园,远远听见凉亭那边有人高声喧嚷,伴随啪啪砸在木板上的清脆回响。
张光耀叫我去看看,如果发现我外公,让他带我回去,他会悄悄跟在我们后面。
绕过几个一袭白衣悠闲打太极的老人,我一眼看见一个秃顶驼背的老头,坐在一张绿色的小凳子上,不仅显眼,也属他声音最大。
将军
飞相。
抽车再将哈哈,没辙了吧?
对手无奈地摘下眼镜,唉声叹气,外公拍腿大笑:
来来来,再来一把。
正重新摆棋,我怯怯地叫了声外公。
在座的六七个老头齐刷刷望向我,外公好像见鬼一样,灿烂的笑容迅速结冰。
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外公
一开口反倒将事实出卖。
其中一个老头打趣道: 老杨,你什么时候有外孙了?
另一个附和道: 这是杨兰的孩子?都长这么大了,和她一样漂亮。
胡说,哪有的事。得得得,你们慢慢玩,我要买菜先走了。
外公飞也似的逃开,连凳子都没拿。我一路小跑,紧随其后。
不论怎么叫他,他都不理我。走进一条四下无人的小路,他突然把我推翻在地:
够了别叫我外公,我丢不起那人
3
膝盖磨掉一块皮,火辣辣的,给我疼得直咧嘴。
回头一看,那个戴头盔的脑袋探出墙,朝外公前进的方向甩了甩,示意我跟上他。
我只能默默忍痛前进。
东拐西拐,拐进一处小院,三栋矮楼把院子围在中央,脏兮兮的墙皮剥落了好几块。院子被分为养鸡、种菜和晾衣服几个区域。
站在他散发霉味的新家门口,外公怒吼道: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?是不是你妈叫你来要钱的?告诉她,我一分都不会给。去去去,少烦我。
一边挥手赶我走,一边开门,一道黑影刷地出现在身后,拽着我抢先一步挤进去。
外公愣在原地,惊惶地说: 你干什么?
系着围裙的外婆闻声走出厨房,一只粗壮的大手就像蟒蛇一样勒住她的脖子。
张光耀掏出刀子在外婆眼前晃了晃。
外婆满脸通红,抖得快散架了:
老头子,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嘘,别出声。乖乖进来,把门关上。
外公犹豫片刻,放弃了呼救的想法。
让外公找来绳子,张光耀叫我分别把他俩的手脚捆上,指挥他俩就地躺好。
张光耀对外婆说: 听说早上杨兰给你打过电话,她没在这儿吗?
外公眉头紧皱,抢先答道: 她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?
张光耀缓缓蹲在他跟前,捂住他的嘴,一刀扎进他的小腿。
外公猛地一缩,呜呜哀号,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。
老头子
外婆急得直掉眼泪。
张光耀又问外公: 你再想想,到底有没有关系?
外公喘着粗气,拼命点头。
听外婆说,早上我妈找她借钱,说要去外地待几天,但外公拦着不让,后来我妈没往这儿来,也不知道去哪儿了。
张光耀抽出刀,就着外公的裤子,把血擦掉。
外婆又说: 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?我们给你赔个不是,想要钱我们能给多少给多少,求求你不要再为难我们了。
张光耀面无表情地说: 现在的问题,不是钱能解决的。如果能帮我找到她,我也许能让你们活一个。
外婆脸上霎时血色全无,险些昏死过去。
外公瞪得像灯泡的眼睛,突然转向我:
你个没爹的畜生,都是你害的早知道会有今天,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。
我细声细气地说: 我是有爹的……
因为我知道天下的小孩都是爹妈生的,我既然有妈,肯定有爹。
是啊,你有爹,你把你爹拉出来瞧瞧。嘿,该不会是这家伙吧?
张光耀瞪了他一眼: 你最好不是在说我。
外公说: 是不是你,反正我不知道,杨兰也不知道。我这辈子就没遇到过比这还丢人的事。
当初我妈不想养我,想把我丢给他们,记得他也说过同样的话。
我只会让他丢人,所以外公也不想要我。
下巴不知何时杵到颈窝,鼻子也酸得像塞了柠檬。
外公继续滔滔不绝地咒骂不休,张光耀忽然揪住他的衣领,将他提起半个身子,朝我招手:
小废物,你过来。
他玩味的眼神,像在谋划一场游戏。
我扭扭捏捏走到他跟前。
他这么说让你伤心了,是不是?
我努着小嘴点点头。
那你应该让他知道,让人伤心会有什么后果。这样,你给他一耳光,要像他下象棋那么响。
你敢
外公咬牙切齿的模样,吓得我连连后退。
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,行,我给你做个示范。
张光耀反手啪地一巴掌,外公的假牙从嘴里划出一道弧线,飞得老远。
4
到你了。
我又想退,却被他一把拉近。
外公的嘴角流下一丝血,鲜红指印覆盖的半张脸肿得老高。
你敢……
饶是声音小了许多,却依旧保持着要把我生吞的气势。
没学会?我再教一遍。
又一记响亮的耳光,外公鼻血如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