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历尽艰辛找到我，我却不认她。
她哭了，质问我: 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，现在我看不见了，你就不要妈妈了吗?
我拉着老师的手问: 妈妈，她是谁?为什么冒充您?
我妈一脸震惊: 你把她叫什么?我才是你妈妈呀
老师告诉她: 严若芸失忆了。
失忆?
我妈失声惊呼，呆住了。
1
我正在紧张的高考冲刺阶段。
我妈却突发疾病，双目失明。
我的天都塌了。
我六岁那年，爸妈离异。
我跟我妈生活。
这些年，我妈一直不肯再婚。
她说，怕有了后爸，我被欺负。
所以这十二年，都是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。
现在她突然双目失明。
而我是她唯一的亲人，只有我来照顾她。
可是我妈的情绪非常不稳定。
她总是哭喊，说她是个废人了，没有用了，会拖累我一辈子，她不如死了算了。
当然，我妈不会真的寻短见。
因为她放心不下我。
她说，没有看到我结婚，没有看到我生孩子，她就算死了也不瞑目。
于是她催促我放弃高考，放弃学业，赶紧相亲结婚。
她着急得恨不能我明天就生个孩子给她看看。
看不到你生小孩，我会遗憾一辈子。
以前，我妈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。
因为离婚以后，她最大的愿望，就是我能考上一所好大学，给她争口气。
我理解妈妈的转变。
一个正常人突然双目失明，生活不便，心理上肯定承受不了。
难免会冒出一些乱七糟的想法，或者要死要活的。
我只能尽全力安抚她，宽慰她。
我告诉她: 没事的，妈，眼睛能治好，您别着急。
可是谁又理解我呢?
我的同学们都在拼命刷题，起早贪黑。
高三的学子们，谁不想高考的时候拿出最亮眼的成绩，考进一所好的大学?
只有我在浪费时间，虚度光阴。
我急呀，急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冒出来了。
2
可是我却不能不照顾我妈。
全天二十四小时地照顾。
还要给她情绪价值。
我妈每天除了睡觉，就是吵闹，就是要死要活。
我上厕所的时间，她找不到我都能崩溃。
她说我不理她、不要她了，说我嫌弃她没用了。
我抱着她安慰，一遍遍地告诉她，我爱她。
我会一辈子守着她，永远也不会抛弃她。
我妈在我的安慰声里渐渐睡着。
而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。
因为我必须在我妈睡觉的时间里，集中精力刷题。
没有人安抚我。
没有人理解我的崩溃。
我有多少次都想炸了。
想对我妈说: 行了，要死我们就一起死吧，我也不想努力了。
可是我又不甘心。
爸妈离异的时候，我才六岁。
我妈说，是因为我爸重男轻女。
他让我妈再生一个儿子，还要把我送走，他说儿子越多越好。
我妈说: 芸宝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，我怎么可能把她送走?
两个人于是争吵、打架，最后终于离了。
我叫严若芸。
打我记事的时候起，我妈就叫我芸宝。
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。
连我的同学都羡慕我。
她们说，我虽然是单亲家庭的孩子，但是我妈太宝贝我了。
我是名副其实的妈宝女。
我是妈妈的宝贝，她当然也是我的宝贝。
我对我妈唯命是从，她说什么我都听。
因为我相信我妈是为我好。
妈妈说，我一定要好好学习，努力考上大学。
将来让我爸看看，我不比男孩差。
所以我一直很拼命很努力地学习。
从小学到高中，我都名列前茅。
我觉得，我考 985 或者 211 院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。
3
如果现在退学，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。
如果我跟我妈走极端，那更成了我爸眼里的笑话。
他会说: 看吧，我就说女孩没用，除了寻死觅活，她还有什么本事?
所以我咬牙支撑着。
不仅要安抚我妈，照顾我妈，还要拼尽全力复习。
我暗暗发誓，一定要考上心仪的大学。
但是，真的好累啊
高考冲刺阶段，时间和精力都非常重要。
而照顾我妈占用了我大部分时间。
我每天被她吵闹，也没有办法集中精力看书复习。
偶尔我妈情绪好的时候，她又念叨: 芸宝啊，你上大学的学费怎么办?生活费怎么办?
这话让我无比焦虑。
家里好像没什么钱了。
这些年，我妈总是打几份工，我以为她应该存了不少钱。
但并没有。
她的手机银行卡余额显示，只有两千百块钱了。
我在心里盘算，必须省吃俭用，这钱才能维持到高考结束。
高考完我可以找几份暑假工，还能挣些钱。
但我妈的营养必须跟上。
所以我一天只吃两顿饭，而且舍不得吃肉。
肉全留给我妈吃。
我有时候饿得头晕眼花，就喝水填填肠胃。
我妈哭哭啼啼地说: 以前我虽然辛苦，好歹还能赚钱养活我们母女俩，给你攒学费生活费。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，不能赚钱，还要消耗，这样坐吃山空，你哪里还有钱上大学?
我说: 没事啊，学费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，可以做兼职赚生活费。
4
我妈说: 那你上大学，妈妈怎么办?谁来照顾我呀?
我回答: 我带着你上大学呀，人家庞众望都能带母亲上大学，我为什么不可以?
庞众望是我妈以前给我讲的故事。
她说，他的人生可以用天崩开局来形容，非常不幸。
比我们这样的单亲家庭惨多了。
但是他一直不放弃努力，最后终于考上了大学，还带着母亲上大学。
我查了资料，这不是我妈编的故事，而是新闻。
从天崩开局的人生，走出一条辉煌大道的，不止庞众望一个。
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学子。
他们让我非常佩服。
我也知道，我妈跟我讲庞众望的事迹，就是为了激励我努力学习。
激励我一定要考上大学，证明给我爸看。
我妈流着泪说: 可庞众望是男孩子啊，你一个女孩子带着妈妈上大学，会被人笑话的。
我笑着说: 妈不是告诉过我，我们女人不比男人差吗?那为什么他可以带着母亲上大学，我就不能?他带母亲上大学被人表扬，我带母亲上大学怎么就成笑话了?
我妈叹息: 唉，在这个社会，女孩子终归要吃亏一些，不依附男人，单打独斗很辛苦的。
我豪气勃发: 我不怕辛苦，妈，我一定会带着你上大学，不会抛下你的。
精神上再怎么鼓励自己，我的身体也累到了极限。
安抚我妈睡着之后，我坐下来刷题。
结果一张试卷没有刷完，我就睡着了。
为了提神，我开始模仿古人悬梁刺股。
我每天站着刷题，把仙人球放在椅子上。
5
刷着刷着困了，屁股往下坐，就被仙人球扎得跳起来。
然后我洗个冷水脸继续刷题。
我坚信，只要我把这两个月坚持下去，坚持到高考结束，我就会拥有光明的未来。
有一天，我上厕所的时候，我妈摸到了仙人球，扎得她大叫一声。
她一边喊叫一边问我: 芸宝，你这椅子上怎么有刺呀?
我解释了原因。
我妈情绪失控，抱着我号啕大哭。
你怎么这么辛苦啊都是妈没用，害了我女儿
那天她极度崩溃，我怎么也安抚不了。
她一直哭了半夜，我也陪她到半夜。
然后我困得趴在床边睡着了。
我做了一个梦。
梦见我考试的时候一直打瞌睡，成绩出来，我全部考了零分。
我妈气得用衣架狠狠抽我。
她一边打一边骂: 你怎么这么没用?连个大学都考不上，还考零分，我在你爸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?
打完，她又抱着我哭: 芸宝啊，别怪妈妈心狠，我不逼你一把，你就没有奋斗的动力。妈都是为你好，我们女人先天条件比不上男人，没有男人聪明，那我们就比他们勤奋好了。
我每次考得不好，我妈都会打我。
打完她又抱着我哭，告诉我为什么打我，说她打我都是为我好。
我从来不怨恨妈妈。
我只恨自己，为什么不再努点力，为什么要让妈妈失望?
上初中以后，我很努力地学习，每次都考全年级第一名，再没有挨过打。
可高考前家里发生这样的巨变。
重要冲刺阶段处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。
我真的没办法再努力了呀。
我想要辩解，却发不出来声音。
我惊慌失措，难道妈妈双目失明，我又要成哑巴了吗?
6
我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 芸宝，妈妈再也不想拖累你了，我先走一步，余生，你照顾好自己。
我急了，问: 妈，你要干什么?你不要做傻事
但我还是发不出来声音。
一着急，我惊醒了。
抬头就看见我妈躺在床上，手放在床边，手腕处正在滴血。
地上有好大一摊血。
我惊恐万分，急忙拨打急救电话，又用毛巾缠住她的手腕止血。
还好，我妈伤得不重。
因为她眼睛看不见，在手腕上划了好几刀，动脉血管处划得反而不深。
但我心里被恐惧深深笼罩着。
我后怕极了。
如果我没有及时醒来，恐怕我就没有妈妈了。
我不敢想象，往后余生没有妈妈的日子怎么过。
相比之下，读大学都没那么重要了。
因为活着，真的比什么都重要。
我把妈妈从医院带回家里，告诉她，我决定放弃高考。
妈妈面露喜色: 不读了也好，那我们回乡下去吧，乡下可以种菜种粮食，还可以养鸡鸭鹅，也不给房租，开销少得多。
我意外地看着她: 妈妈不生气吗?
还记得我读初三的时候，有一次高烧加上严重腹泻，走路都困难。
我哭唧唧地问妈妈，我能不能请假?
她严厉地说: 请什么假?马上中考了，你还想请假?打起精神去上学
我说: 我腿没有力气，走不动。
她斥道: 这点困难都不能克服，你将来怎么出人头地?怎么给妈争光?吃药我背你去
她给我喂了药，真的背着我去学校。
这么多年，我妈不允许我缺席一节课。
我上学只可以早到晚走，不能迟到早退。
7
连姥爷和姥姥过世这么大的事情，我妈都不告诉我。
直到放寒假和暑假，她才带我回去祭奠他们。
我们辛苦了这么多年，奋斗了这么多年。
高考就是检验我成绩的时候。
现在我放弃高考，我妈却毫不遗憾。
这太让我意外了。
我妈叹了口气，说: 你太累了，妈心疼啊我这段时间也想明白了，女孩子不一定非要读书考大学，我们不用为男人的面子活着，不用考虑你爸的面子，回乡下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，也能平安幸福地生活一辈子。
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
我妈的变化太大，也太突然了。
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。
我妈催促我快收拾行李，带她回乡下。
我只能照办。
她所说的乡下，是姥姥姥爷的家。
他们只有我妈一个独生女。
城里的房子是租的。
我妈就是为了让我在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，才租房子把我带进城里。
我退了房子。
家用电器都是房东的，我们只有一些衣服。
我收拾好行李，带着我妈去火车站。
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，我去上了个洗手间。
我妈守着行李。
从洗手间出来，我站在我妈身后，看着她手机上的字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。
一边哭，我一边转身离开了。
三天后，我妈被一个女人扶来学校。
在校长办公室里，她听见我的声音就哭了。
芸宝，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，现在我看不见了，你就不要妈妈了吗?
我拉着班主任刘老师的手问: 妈妈，她是谁?为什么冒充您?
我妈一脸震惊: 你把她叫什么?我才是你妈妈呀
刘老师告诉她: 严若芸失忆了。
失忆?
我妈失声惊呼，呆住了……
8
三天不见，我就失忆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