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岂会料到，彼时我腹中，已怀有他父皇的龙嗣。
我转身嫁入皇宫，成了他的母后，更诞下嫡子。
如今，他这太子之位，怕是要让给他亲弟弟坐了。
1
我死在了十五岁及笄的那一天。
勇毅侯独女的及笄礼，那排场，自然是热闹极了，风光极了。
可说到底，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。
那年辽军攻打邺城，我爹，勇毅侯，邺城的太尉，带着人死守了数十个日夜。
援军眼瞅着就要到了，城……还是破了。
爹娘他们，跟着邺城一块儿去了，就剩下五岁的我，孤零零一个。
是陛下亲手把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。
他把我爹当亲兄弟，一听说邺城告急，带着援军没日没夜地赶，
到底……还是晚了一步。
我记得清清楚楚，那时候我就跪在爹娘身边，人都是懵的。
小小的我，哪知道什么是死啊?
就知道一个劲儿地推他们，哭着喊:
⌈爹，娘，起来呀，起来看看晚晚……⌋
辽兵的马蹄声轰隆隆地响，眼瞅着一匹高头大马就冲到了我跟前，那马蹄子扬起来，就要踩下——
忽然斜刺里冲出一骑快马马上那人俯身，大手一捞，就把我紧紧护在了他怀里
紧接着，他手中长枪如电，猛地一挑，一个狰狞的辽兵当场就被刺穿了
温热的血，溅了我满脸。
我吓得浑身僵住，连哭都不会了。
就在这时，
一个异常温柔、却又带着力量的声音，贴着我的耳朵响起，瞬间驱散了所有恐惧:
⌈晚儿不怕。朕来了。⌋
他甚至还用沾着血的袖子，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掉脸上的血污。
2
后来，陛下把我带回了皇宫，交给了淑妃娘娘。
晋元帝登基后，心思全扑在朝政上，很少踏足后宫，所以子嗣一直不多。
这么多年，膝下也就一个儿子，就是淑妃生的萧璟。
陛下对淑妃说:
⌈这是怀章的女儿。以后，你就把她带在身边，好好教导。等她及笄了，便许给璟儿。这是我们萧家欠她的。⌋
淑妃娘娘待我，说不上亲近，可这些年的教养，也挑不出错处。
她是把我当未来儿媳妇来养的，请了最严厉的嬷嬷来教我。
琴棋书画，后宫规矩，样样都要学，日日都不能停。
我练得极苦，便是生了病，也不敢歇一日。
不为别的，只因有一回，我无意中听见淑妃和心腹宫女说话:
⌈本宫的璟儿，将来是要承继大统的。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，怎堪为国母?⌋
宫女小声劝道: ⌈可是……陛下看重她呀……⌋
淑妃沉默了片刻，才淡淡道:
⌈罢了，且看她自己的造化吧。⌋
停了停，她又补了一句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:
⌈让李嬷嬷那边再紧着点。既是要做皇后的人，吃点苦头算什么?她总得……胜过这满京城的贵女，才勉强配站在我儿身侧。⌋
3
萧璟不喜欢我，我心里清楚得很。
虽说陛下早早就给我俩指了婚，可淑妃娘娘怕我耽误了萧璟读书上进，这些年压根儿就没让我们见上几面。
每次萧璟进宫的日子，淑妃总能想出法子把我支开。
所以啊，外头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，
其实我俩根本就是挂着这名头的陌生人，一点儿都不熟。
前些日子，萧璟行了冠礼，紧接着就被立为太子。
这一下，朝堂上可就热闹了，大伙儿都在议论这太子妃会花落谁家。
这些年我在京城也算闯出点才女的名声，再加上我自幼养在淑妃身边，大家都暗地里猜测我会是内定的太子妃。
可他们却不知萧璟最烦的就是京城里那些规规矩矩、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。
我越是名声在外，显得特别⌈标准⌋，他就越看我不顺眼。
这份不痛快，在他遇见沈鸢儿的时候，直接冲到了顶。
那日丫鬟香儿悄悄跟我说:
⌈听说镇国公府有位嫡小姐，从小养在冬城外祖家，最近刚回京城。
人一亮相，就靠着一支英姿飒爽的剑舞，把整个京城都震住了。迷倒了不少世家公子。⌋
⌈我们的太子爷，最近一颗心全扑到沈鸢儿身上。那绫罗绸缎、奇珍异宝流水一般的往镇国公府里送……⌋
⌈小姐，明明您才是内定的太子妃，太子这么做，那是要至您于何地呢?⌋香儿越说越是愤恨。
⌈先不急，等看看陛下的意思再做打算。⌋我安抚着香儿。
陛下许是也听到了些传言，隔日便召了萧璟和我去御书房，他冷眼扫了扫萧璟敲打道:
⌈晚儿乃勇毅侯遗孤，其父忠烈，朕常念于心。当日念及稚女年幼，虽未明诏天下，但朕金口已开，亲口将她许配于你。此诺，重逾九鼎等林晚及笄，不日朕便降旨，为你二人赐婚。尔当谨记: 恪遵君命，好生善待晚儿。若有一丝亏待，莫谓朕言之不预⌋
御书房出来，萧璟的脸都气白了。
我一看就知道，他心里肯定像滚油泼了火，烧得难受。
沈鸢儿是谁?那可是镇国公家的掌上明珠那样金尊玉贵的人，那样高的心气儿，怎么可能委屈自己，给我这么个没依没靠的孤女做小?
我看着他，轻声说:
⌈萧璟，若你心里实在不愿这门亲事……不如，我去跟陛下开口退了?也省得耽误了你和鸢儿姑娘的情分。⌋
⌈你肯去退婚?⌋萧璟猛地转头看我，眼神里全是怀疑，像是根本不信我会舍得放下这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。
⌈嗯，⌋我迎着他的目光，语气很肯定，
⌈及笄那天，我就去跟陛下说。⌋
4
可就算我愿意放手，淑妃和萧璟，还是不肯放过我。
及笄那天，前头的宴席刚开席不久。
我回房去换那套隆重的吉服，皇后身边的张嬷嬷端来一碗莲子羹，说是给我润润嗓子。
我喝下去没多久，就觉得浑身像着了火一样滚烫，整个人像掉进了火窟窿里，手脚也软绵绵的，一点力气都使不上。
这时候我才猛地发现，屋里屋外伺候的丫鬟婆子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
一个浑身酒臭的男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——
竟然是那个在京城里臭名昭著的宁王
这个老混蛋仗着是先帝的小叔叔，辈分高，在京城里横行霸道，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。落在他手里，我还能有活路吗?
心知今天是逃不过去了，万念俱灰的时候，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，猛地拔下头上那支簪子，想也不想，对着心口就狠狠扎了下去……
身子是死了，可我的魂儿却飘飘荡荡，在世上留了好久。
我看见侍卫们冲进来，
后来，晋元帝也亲自来了。
我的丫鬟香儿扑在我的尸身上，哭得撕心裂肺:
⌈淑妃和太子好狠的心啊小姐明明都说了愿意退婚成全太子，他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……⌋
看着我这副惨状，晋元帝的红了眼睛，那冲天的怒火，简直要把整个皇宫都烧成灰烬
他下令杀了宁王，还把淑妃和萧璟都废了。
最后，他派人把我送回了邺城老家，和我爹娘葬在了一处。
一起埋进土里的，还有那支染透了血的簪子。
它……是及笄礼上，他亲手给我戴到头发上的。
那簪子，我本来可喜欢了……可惜了……
5
再一睁眼，竟然又回到了及笄那天
我刚喝完张嬷嬷递过来的那碗莲子汤。
望着手里的空碗，真是哭笑不得。
老天爷啊，你既然让我重活一回，怎么就不能让我早回来几个时辰呢?这药都喝下肚了，我岂不是还得再死一次?
院子周围定是埋伏了淑妃的人，我现在浑身发软，想跑?根本没门儿
可再不跑，宁王那个混蛋就要来了
我狠狠心，用簪子尖在掌心划了一下，刺痛让我稍微清醒了点。
我扫了一眼床榻，把几个软枕堆在一起，盖上被子，又把床帐子放下来。
然后缩身钻到了床底下。
刚藏好身子，门就被撞开了
宁王跟上一世一样，醉醺醺地闯了进来。
他眯着眼在屋里扫了一圈，看见床上鼓鼓囊囊、帐子低垂，人影模糊，立刻发出猥琐的笑声:
⌈嘿嘿嘿，小美人儿这么心急啊?自个儿都躺好了?真懂事……⌋
他摇摇晃晃就扑了过去。
就是现在我咬紧牙关，从床底下滚出来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抄起旁边案几上的大花瓶，朝着他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
一声闷响，他哼都没哼一声，像堵墙似的轰然倒地，一动不动。
我怕他没死透，心一横，又咬着牙补了两下
做完这一切，我也彻底脱了力，瘫倒在地上，大口喘着气。
这第一关，算是闯过去了。
可还没等我缓过神，那药劲儿又上来了
一股难言的燥热和酥麻感从小腹窜上来，瞬间烧遍了全身，难受得要命。
绝望之中，一个身影猛地闪现在我脑海里——
前世他能那么快赶到，应是离得不远，
眼下这情况，怕是只有他能救我了……
我强撑着爬到古筝旁边，咬着牙拨响了琴弦。就在我眼前发黑，快撑不住要栽下去的时候——
6
房门被人狠狠踹开一道身影快速闪入，
⌈晚儿不怕，朕来了——⌋
那熟悉的声音像救命稻草一样。
我整个人一松，感觉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，眼前一黑，彻底晕死过去。
再睁眼，迷迷糊糊看见头顶是明黄的帐子顶。
我……我居然躺在乾清宫的龙床上?
我吓得一个激灵，猛地就想坐起来。
⌈别动⌋一只温热的大手稳稳地把我摁了回去。
⌈你余毒还没清，先躺好。⌋
晋元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，轻轻按着我的肩膀。
曹公公端着药碗进来，声音里还带着后怕:
⌈哎哟我的晚姑娘，今儿这一出可真是险过剃头要不是主子听出您琴声不对味儿，哪能赶得这么巧啊⌋
晋元帝扶我半靠在床头，接过药碗，舀起一勺，轻轻吹了吹，才送到我唇边。
⌈晚儿从小听不得那些打打杀杀的动静，怎么会去碰《十面埋伏》这种满是血腥杀伐的曲子?⌋
他语气低沉，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，
⌈再说那琴音绵软无力，指法虚浮飘忽，绝不是她平日里的手笔。⌋
我心里一紧，挣扎着开口:
⌈陛下晚儿为了自保…失手杀了宁王殿下……⌋
⌈宁王?⌋
晋元帝打断我，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淡笑，眼神却深不见底，
⌈他是喝多了自己跌进清漪池，脑袋撞在湖石上没的，跟晚儿你有什么相干?⌋
他这话轻飘飘的，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我心底。
泪水瞬间决堤，簌簌地往下掉，怎么都止不住。
他竟然……竟然为了我，把一个亲王的死因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抹平了?
这时张太医低着头快步进来。
⌈快给晚儿看看，毒可清干净了?⌋
晋元帝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急切。
张太医小心翼翼地搭上我的脉，凝神细诊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只见他额头上冷汗渐渐渗出，脸色也越来越白。
终于，他收回手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，声音发颤，支支吾吾:
⌈陛、陛下……晚姑娘所中这情毒……恐、恐怕无法尽解啊……微臣用药，也只能暂时压制毒性……过不了一柱香的功夫，怕是……怕是又会发作……⌋
⌈那如何是好?⌋晋元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。
张太医头埋得更低了，声音细若蚊呐:
⌈除、除非……行男女敦伦之事……否则……无解……⌋
我的心猛地一沉，像是瞬间坠入了冰窖。
⌈出去——⌋
晋元帝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
曹公公和张太医如蒙大赦，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