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陆振云亲自从巴黎追回来的妻子。
他曾说，最爱我穿着一身香槟色洋裙，在塞纳河边与他谈论西洋美术与诗歌的模样。
可当他成了北平陆氏洋行的少东家，他身边的友人都娶了能为家族提供帮助的权贵之女后，我能感觉到，他后悔了。
我为爱收敛的锋芒，成了他口中的守旧。
我洗手作羹汤、操持整个陆公馆，成了他眼里的无用。
那天，我为他办了一场完美的沙龙。
曲终人散后，却无意间听见了他对友人的那句轻叹：
“婉清什么都好，就是太安静了……你看人家沈月蓉，那才是新时代女性的典范。”
那一刻，手中温热的茶盏突然变得冰冷刺骨。
于是，我打开落满尘埃的陪嫁箱，找出了我最爱的那身洋裙。
重新坐在窗前，摊开搁置已久的译稿。
这场浮华旧梦，也该结束了。
自从沙龙那晚之后，陆振云待我比从前更冷淡了些。
他不再与我谈论洋行里的事，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。
我们之间的话，少得可怜。
直到那天早上，他在餐桌上提起，洋行里有一份与法国领事馆的重要文件，急需翻译。
我握着咖啡杯的手，微微一顿。
心里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期待。
这三年来，我几乎要忘记，自己曾经是巴黎美术学院里，得到教授最高赞誉的东方学生。
我放下杯子，刚想开口，陆振云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，先一步打断了我。
“我已经把这件事交给月蓉去办了。”
他说的云淡风轻，仿佛那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。
我的心，却猛地沉了下去。
“沈小姐她……精通法语吗？”
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陆振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，
“她懂一些，足够应付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将目光投向我，那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耐和警告，
“婉清，你如今是陆家的女主人，我不希望你再出去抛头露面。况且，这种小事，月蓉处理就好。”
又是沈月蓉。
一句抛头露面，将我所有的才识，都贬低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。
而一句这种小事，又将沈月蓉的无能，轻轻揭过。
原来，他不是不需要一个能帮他的妻子。
他只是，不需要我。
那天下午，我正在修剪花园里的玫瑰，佣人通报说，沈月蓉来了。
她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，摇曳生姿地走到我面前。
“陆夫人，真是打扰了。”
她笑得明媚又张扬，
“振云哥非说我才疏学浅，怕我译错了文件，误了洋行的大事，让我一定来登门向您请教呢。”
话是请教，可她的下巴却微微扬着，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炫耀和试探。
我没有请她进屋，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冷淡，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。
但很快，她又恢复了那副得意的模样，自顾自地翻开了文件。
“您瞧瞧，就是这句，”
她指着其中一行字，故作苦恼地蹙起了眉，
“这法文的语法，弯弯绕绕的，最是磨人。不过也是，这法语啊，若是许久不说不用，难免就会生疏的。”
她的目光，意有所指地落在我身上那件朴素的棉布旗袍上。
那眼神仿佛在说，你这个被困在后宅里的女人，还懂这些吗？
我瞥了一眼她指着的那行字，那不过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商业套话。
这样的羞辱，比直接打我一耳光，还要来得难堪。
就在这时，陆振云的车，停在了公馆门口。
他刚下车，沈月蓉就立刻踩着高跟鞋迎了上去。
“振云哥，你可算回来了，我这儿正请教陆夫人呢！”
陆振云走了过来，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，没有半分停留，反而温和地对沈月蓉说：
“怎么样，都弄懂了吗？”
“还没呢，”
沈月蓉娇俏地抱怨，
“陆夫人好像不太愿意指点我。”
我攥紧了手中的花剪，锋利的边缘硌得我掌心生疼。
我等着，等陆振云为我说一句话。
哪怕只有一句。
可他只是皱着眉看向我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“婉清，月蓉也是为了洋行好，你就多指点她一下。都是自家人，别分那么清楚。”
原来，在他的心里，沈月蓉早已是自家人了。
而我，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，倒像个外人。
那一刻，我清楚地听见，心碎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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