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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来被称作天上人间的春栖城,摇身成了无人敢入的鬼蜮。
就在人人都想逃出鬼蜮的时候,却有人自请进城,并非空手,还拉来了一车车的米粮、药草,另有随行医者无数,俨然活佛临世。
此人不是旁人,是从长安而来的瑞安王元澈,也是大魏朝最年轻的王爷,十七岁便得了封号,当今皇帝元脩心爱的幼弟。不知道是什么天大的理由,让元脩竟然舍得放这么个心肝宝贝来鬼蜮探险。
不过也得亏是元澈,才能带来如此可观的物资,随行医官也大多是有头脸的宫廷太医,可见元脩细致,生怕爱弟不小心过了病气。
春栖城内的百姓并不知道这些宫廷卦,只知道有大官来了,他们这个鬼蜮有救了。
百姓赞元澈是活菩萨,元澈也对得起这个名号,不出七日,便亲自走访遍了大街小巷,将染了时疫的人按轻重程度分开隔离,一个个登记在册,家家户户的病患都得了安置。
时疫开始缓解。
喜报接连不断地发往长安,元脩也甚是欣慰,招呼元澈该回来了。
元澈却还是闲不下来的模样,不辞辛劳地在城中逡巡,仿佛在找什么人。
彼时春节将至,冬寒未退,南方绵绵凉雨滴水成冰,可这些都凉不过元澈的心。
他千里迢迢并非为了解救众生,更不是博些虚名,他来,只是为了解决一块折磨了他半年的心病。
陈阿细,那个让他抓心挠肝、夜不能寐的女郎,就藏在春栖城中。
这半年来,为了找她,元澈已经挖坟一样掀翻了大半个中原。
眼下,终于有了眉目。
这也是为何元脩肯放他来这鬼地方的真正原因。
半年前,长安出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卦,便是瑞安王元澈为了娶一农家贫贱女,不惜违抗圣令。圣上元脩龙颜大怒,差点撤了元澈的封号,但元澈宁死不屈,放言即便是放弃爵位也要和这女郎相守,谁听了都要叹一句痴情种。
当今圣上实在是疼爱这个弟弟,最后还是做了让步,特赐予贫贱女陈阿细平乐郡主的称号,亲自下旨赐婚。
原本是一段足以写进戏文的佳话,可惜这件事的后续并不圆满,不仅不圆满,甚至还很惨烈。
元澈在这边要死要活,把当代情圣演了个过瘾,结果他所钟情的陈阿细却并不在意他,不仅不在意,还在大婚当天在酒菜里下了一包能毒翻牛的鸩毒,扭头拿着元澈给的十五万两嫁妆,连夜和另一个男子跑了。
元澈肉体精神双重被打击,高烧三日,差点救不回来。
陈阿细,从准瑞安王妃变成了毒害皇亲国戚的通缉犯。
而堂堂瑞安王也一夜之间从痴情种变成个戴绿帽的大傻子。
胆大包天的陈阿细,竟然就躲在他眼皮子底下。
若非疫病封城排查人头,恐怕还发现不了她。
曾经的缠绵爱意,到了今日都化作毒蛇吐信,元澈要看看,她这回要如何逃,她践踏他的真心,毒害他性命的这笔账该如何算?还有那个所谓的情郎,到底有多好,对她有多真,但再真能有多真,难道还比得过元澈违抗圣旨也要娶她的真吗?
若是抓到她……
她那样刚硬的女郎,会不会为了维护情郎而跪地求饶呢,又或者她后悔了,伏低做小,愿意回到他身边。元澈想到这个可能,自己就先忍俊不禁,他已经不是当时的傻小子了,她惯会玩弄人心,这次就算她把天说破,他也不会原谅她。
总之,她若维护情郎,他便杀了她。她若是畏于强权朝三暮四,为活命提出想回到他身边,他也会杀了她。
如此一想,除了杀她,似乎没有其他结局。
元澈想过如此多的可能,唯独没想过真正找到她的时候,她就已经死了。
护城河边躺着许多肿胀的尸体,其中就有一个女郎,死相颇为凄惨,右腿自膝下被切断,不得全尸。
元澈第一眼就注意到了,但他并没有反应过来,远远望了约有半刻,或许更短的时间,他只以为是个什么乱七糟的梦,但如果是梦,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不适感,前胸密密匝匝的疼,像是针扎一般,仿佛又回到了被陈阿细毒倒那几天,必须要呕出血来才能呼吸。
他脸上没有显露任何情绪,只木木地往前走。
“王爷,疫病之下,这些尸身都不可靠近,以免过了病气……”侍卫出声提醒。
那些尸身腐臭难闻,黑压压的不知名飞虫盘旋其上。
陈阿细还躺在那里。
元澈拔出腰间佩剑, “让开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甚至轻飘飘的,但威慑力远压平日,一时间无人敢拦, 侍卫们心如擂鼓,眼看着小王爷往腐臭难闻的尸堆前进。这些天他们也跟着小王爷去过不少地方, 像这般不做防护就贸然往毒圈跑的愣头青行为,却是头一回。
侍卫们默契地靠近了些,咬牙做好了以下犯上的准备,眼见着尸堆越来越近,侍卫们的汗也跟着下来。
完了完了侍卫们内心开始叫嚣,但下一刻, 元澈却及时停住了步子。
他在发抖,捏着佩剑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血色褪尽。
“死得好。”元澈终于开口, 又像是怕旁人都没听见一样,继续重复两遍, “死得好,死得好……”
元澈没能说完后半句, 就直愣愣地砸向地面,人事不知。
三日后, 陈阿细裸.露的面容开始腐.败,衣物被胆大的乞儿扒走, 右臂被逃窜的野狗咬断,啃食大半。
七日后,她黑圆的眼珠化为白森森的干珠,曾经明艳的容貌,如同恶鬼一般。
第日,元澈启程回长安, 大队的车马经过护城河,她的半个尸身都被野狗啃食殆尽。
元澈终于大发慈悲道: “时疫汹涌, 如今不过稍有起色,恐死灰复燃,这些染了病的尸身, 便都一把火烧了吧。”
王爷发令,自然立即执行,陈阿细这个人便从此消失在大火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