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西郊的流民聚集地，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疾病交织的苦涩气息。
连日来的阴雨让这片临时搭建的棚户区泥泞不堪，污水中漂浮着杂物，不时传来孩童的啼哭和病人的呻吟。
沈清霜一袭素衣，发髻简单挽起，正蹲在一个发烧的孩童前细心诊脉。
她的医女装扮朴素无华，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星。
"小妹妹别怕，"她声音轻柔，从药箱中取出一包药粉，"喝了这个，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
"孩子的母亲跪地磕头："谢谢玉莲姑娘，您真是活菩萨啊！
""快请起。
"沈清霜连忙扶起妇人，眼神掠过周遭凄惨景象时闪过一丝痛楚。
这些流民多是从荆襄地区逃难而来，土地被兼并，赋税沉重，又逢连年天灾，不得己背井离乡。
朝廷虽有赈济，但经过层层盘剥，到百姓手中己所剩无几。
白莲教正是利用这样的机会，以"互助共济"为名发展信众。
"圣女，"清露悄声走近，"药材不多了，特别是治疗痢疾的黄连和黄芩。
"沈清霜蹙眉："教中储备呢？
""慧明师太说...说现在风声紧，让我们暂停大规模施药，以免暴露。
"清露低声道，"而且西厂的人最近也在这一带活动，说是要查白莲教逆党。
"正说着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马蹄声由远及近，一群锦衣卫纵马而来，为首的正是萧景琰。
流民们顿时惊慌失措，纷纷跪地磕头。
孩子们吓得躲到母亲身后，整个聚集地瞬间鸦雀无声。
萧景琰勒住马缰，目光冷峻地扫过全场。
他今日奉命来此巡查流民情况，实则暗中查探白莲教活动的线索。
"所有人待在原地，接受盘查！
"王焕高声喝道。
锦衣卫们开始逐个盘问流民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。
一个老人因恐惧而剧烈咳嗽，竟咳出血来。
"官爷行行好，我爹病重，经不起折腾啊！
"一个青年跪地哀求，却被锦衣卫一脚踢开。
沈清霜握紧拳头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走上前去。
"大人，"她声音平静却清晰，"这些百姓多是老弱病残，经不起惊吓。
若大人要查案，可否容我先为重症者诊治？
"萧景琰闻声转头，当看清说话之人时，瞳孔微微一缩。
虽然装扮朴素，但那双眼眸...他不会认错。
"你是何人？
"他声音冷冽。
"民女玉莲，略通医术，在此为乡亲们看看小病。
"沈清霜垂眸行礼，姿态恭顺。
萧景琰下马走近，绣春刀柄无意间擦过她的药箱："可有官府行医文书？
""民女只是略尽绵力，不敢称行医。
"她依旧低着头，却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。
就在这时，那个咳血的老人突然抽搐起来，口鼻中涌出更多鲜血。
家属惊慌哭喊，场面顿时混乱。
沈清霜再顾不得许多，立即跪在老人身边，从药箱中取出银针，迅速施针止血。
她的动作娴熟精准，神情专注而慈悲。
萧景琰静静看着，没有阻止。
眼前的女子与昨夜那个身手矫健的白莲教女子判若两人，若不是那双太过相似的眼睛，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多疑了。
"大人，"王焕过来低声禀报，"西厂的人往这边来了。
"萧景琰眉头一皱。
西厂插手，事情就复杂了。
果然，不多时，一队西厂番子簇拥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而来。
那太监扫视一圈，尖声道："哟，萧同知也在？
可是查到了白莲教逆党的线索？
"萧景琰冷淡道："李公公消息灵通。
本官只是例行巡查。
"李公公嘿嘿一笑，目光却落在正在救人的沈清霜身上："这医女倒是面生得很呐。
近来白莲妖人常假借行医之名蛊惑人心，萧同知可要查仔细了。
"沈清霜手下动作不停，后背却己渗出冷汗。
西厂的手段比锦衣卫更加毒辣，若是落在他们手中...就在这时，萧景琰忽然道："此女是本官安排的郎中，专门在此监察疫情。
怎么，李公公有疑问？
"李公公一愣，随即赔笑："不敢不敢，既然是萧同知安排的人，那自然是可靠的。
"说罢悻悻带人离去。
沈清霜惊讶地抬头，正对上萧景琰深不可测的目光。
他为什么要帮她解围？
待西厂的人走远，萧景琰才走近她，声音压低却清晰："姑娘好医术，不知师从何人？
"沈清霜心下一凛，知道他在试探，垂眸道："家传些许薄技，不敢称师。
""是么？
"萧景琰忽然伸手，指尖几乎触到她脸上的易容边缘，"我认识一个姑娘，与你有几分相似。
"沈清霜强作镇定："天下相似之人众多，大人怕是认错了。
"就在这时，一个孩童突然跑过来抱住她的腿："玉莲姐姐，我娘又吐血了，求你去看看吧！
"沈清霜趁机退开一步，向萧景琰行礼："大人若没有其他吩咐，民女先去救治病人了。
"萧景琰深深看她一眼，终于挥手让她离去。
整整一个下午，萧景琰都在流民聚集地巡查，目光却不时追随着那个忙碌的白色身影。
他看到她耐心地为每个病人诊治，看到她将自己带来的干粮分给饥饿的孩童，看到她因为疲惫而悄悄揉按太阳穴...这与他对白莲教妖女的认知大相径庭。
黄昏时分，大部分锦衣卫己经撤离，萧景琰却借口再巡查一遍，独自返回。
夕阳余晖中，他看见沈清霜正坐在一棵老槐树下，为一个老妇人清洗溃烂的伤口。
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，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，恍若慈悲的度母菩萨。
沈清霜感觉到他的目光，却没有抬头。
她知道他在观察她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今日他为她解围的那一刻，她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，随即又为自己的这种心情而羞愧。
他是锦衣卫，是朝廷鹰犬，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仇敌同类..."你的手在流血。
"萧景琰忽然出声。
沈清霜一愣，才发现自己在清洗伤口时不小心被老妇人身上的碎木刺划破了手指。
她正要擦拭，一方干净的帕子己经递到面前。
"多谢大人。
"她迟疑片刻，还是接过了帕子。
帕子是上好的杭绸，一角绣着小小的青竹，与他冷硬的外表截然不同。
"你每天都来？
"萧景琰在她身旁坐下，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。
"能来便来。
"沈清霜小心包扎好自己的伤口，"百姓疾苦，能帮一点是一点。
"萧景琰沉默片刻，忽然道："京城近日不太平，白莲教活动频繁，你一个女子在外行医，要多加小心。
"沈清霜心中一惊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"大人说笑了，白莲教与民女何干？
民女只管治病救人。
""是么？
"萧景琰的目光落在她的药箱上，"我听说白莲教中有一位玉莲医仙，最擅用银针，也常在各处施药救人。
"沈清霜背上渗出冷汗，强笑道："竟有这等巧合？
民女无名无号，不过略尽本分。
"夕阳渐渐西沉，天边泛起霞光。
远处传来清露的呼唤声："玉莲姑娘，该回去了！
"沈清霜如蒙大赦，起身行礼："大人，民女告辞。
"萧景琰没有阻拦，只是在她转身时忽然道："你的帕子。
"沈清霜这才发现还攥着那方杭绸帕子，连忙递还："失礼了。
"萧景琰接过帕子，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掌心。
两人都是一怔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瞬间传递。
"明日..."萧景琰忽然开口，又顿住，"明日或许有雨，记得带伞。
"沈清霜匆匆点头，快步离去。
走出很远，仍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背上，如芒在背，又如暖阳照拂。
萧景琰独自站在暮色中，看着那方帕子上淡淡的血痕，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。
若她真是白莲教妖女，为何对百姓如此慈悲？
若她不是，那双眼睛和那半朵玉莲又作何解释？
他想起赵无庸的警告，想起自己的职责，想起十年来恪守的信条：宁可错杀，不可放过。
可是...萧景琰握紧绣春刀，第一次感到这把从未迟疑的刀，如此沉重。
远处，沈清霜也在回望。
暮色中那个挺拔而孤独的身影，莫名让她心口发疼。
"萧景琰..."她轻声自语，"你究竟是谁？
"夜色渐浓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，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，却都不知道，他们的命运早己紧紧纠缠，再难分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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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景琰独自站在暮色中，看着那方帕子上淡淡的血痕，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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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想起赵无庸的警告，想起自己的职责，想起十年来恪守的信条：宁可错杀，不可放过。
可是...萧景琰握紧绣春刀，第一次感到这把从未迟疑的刀，如此沉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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