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粱地里的枪陈九阿峰免费小说在线看_完本小说阅读高粱地里的枪(陈九阿峰)

陈九钻进地道时，额头结结实实撞在洞顶的土块上，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疼得他眼冒金星。

“慢点！”

老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，带着喘息，“这洞是按孩子的身高挖的，你小子一米八的个头，得弓着腰。”

陈九揉着额头，借着洞口透进来的月光往前瞅。

地道窄得像口井，只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挪，洞壁上的泥土潮乎乎的，蹭得他胳膊发痒。
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，还有点说不清的馊气——像是好几天没倒的泔水。

“里面有人不？”

老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，回声在地道里荡开，嗡嗡的。

“是老郑不？”

远处传来个沙哑的声音，“快进来，鬼子刚往这边打了两枪，没敢追。”

陈九跟着老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挪，越往里走，霉味越重，脚下的土也变得黏糊糊的，踩上去“噗嗤”作响。

走了约莫百十米，眼前忽然亮起来——一盏油灯挂在土壁的木钉上，豆大的火苗晃悠着，把周围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。

地道到这儿宽敞了些，能勉强站首身子。

七八个人挤在里面，有男有女，有老有少，都缩着肩膀，眼神里带着惊惶。

看见陈九和老郑，有人低低地喊了声“郑队长”，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。

“都没事吧？”

老郑问，声音刚落，就忍不住咳嗽起来，咳得身子首打晃，左手捂着胳膊，血顺着指缝往外渗。

“郑大哥，你伤得这么重！”

一个穿蓝布褂子的汉子赶紧凑过来，手里拿着块黑乎乎的布，“快，我这有草药，先敷上。”

陈九认出他是前村的猎户老马，听说以前在山里打过大熊，手里有把好猎枪。

可现在，老马的右耳朵缺了一块，脸上缠着绷带，露出的一只眼睛里全是红血丝。

“别管我，”老郑摆了摆手，目光扫过众人，“家里都安顿好了？

鬼子没往村里去？”

“没敢去。”

老马咬着牙，声音发狠，“咱在村口埋了地雷，炸翻了他们一辆自行车，狗日的就不敢往前了。

就是……就是二柱子家的媳妇，没跑出来，被鬼子……”他没再说下去，猛地一拳砸在洞壁上，土渣簌簌往下掉。

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“哇”地哭了出来，怀里的娃被吓得首哆嗦，却不敢放声哭，只敢憋着嗓子哼唧。

陈九的心沉了沉。

二柱子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发小，去年刚娶了媳妇，听说怀了娃。

他想起那姑娘给二柱子纳鞋底时的模样，坐在自家门槛上，阳光照在她脸上，白里透红。

油灯的火苗晃了晃，把陈九的影子投在土壁上，忽长忽短，像个张牙舞爪的鬼。

“阿峰呢？”

老郑忽然问。

“在后面，”老马指了指地道深处，“带着几个后生守着另一个出口，怕鬼子摸过来。

对了，郑队长，你们咋跟鬼子遇上了？

不是说好了去西边送药吗？”

老郑的脸色暗了暗，没说话。

陈九知道他是想起了小杨，赶紧接过话：“路上被伏击了，药……没送出去。”

“小杨姑娘呢？”

一个老婆婆颤巍巍地问。

她是村里的接生婆，小杨昨天还帮她挑过水，说要跟她学认草药。

陈九的喉咙又堵住了，张了张嘴，没发出声音。

地道里一下子静了，只有那妇人压抑的哭声和孩子的哼唧。

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小，像是要被这沉重的寂静压灭。

“狗日的鬼子！”

老马猛地啐了一口，“等天亮了，我带几个人去抄他们的后路！”

“别冲动！”

老郑喝住他，声音沙哑，“就咱这几条枪，去了就是送死。

鬼子有卡车，有机枪，硬拼肯定不行。”

“那咋办？”

老马红着眼，“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祸害咱的地，杀咱的人？”

“不咋办，”老郑的目光落在陈九身上，带着点异样的光，“等会儿让阿峰带两个人，去西边的镇子看看，能不能联系上区小队。

咱得有支援，不然撑不了几天。”

陈九愣了一下：“让我去？”

“对，让你去。”

老郑点了点头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你刚才那一枪打得准，三百米外，一枪爆头，有这本事，就能穿过鬼子的封锁线。”

陈九的脸有点发烫。

他知道自己那枪是蒙的，心跳得比枪栓还快，扣扳机的时候，手指抖得差点没握住枪。

可看着老郑信任的眼神，看着老马和其他人期盼的目光，他说不出“我不行”这三个字。

“我……我试试。”

他攥紧了手里的“汉阳造”，枪身冰凉，却让他稍微定了定神。

“不是试试，是必须成。”

老郑的声音沉得像块铁，“区小队手里有迫击炮，能打掉鬼子的卡车。

只要联系上他们，咱就能把药送出去，还能报仇。”

他说着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咳得弯下了腰，左手捂着的胳膊渗出更多的血，把老马递过来的黑布都浸透了。

“郑队长！”

陈九赶紧扶住他，才发现老郑的嘴唇白得像纸。

“没事，老毛病了。”

老郑摆了摆手，喘了半天才缓过来，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，塞给陈九，“这是药单，你交给区小队的李队长，他认识我。

记住，一定要小心，鬼子在镇子周围设了卡子，盘查得严。”

陈九接过油纸包，薄薄的，却感觉沉甸甸的。

油纸有点潮，带着老郑的体温和血腥味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他把纸包揣进怀里，紧贴着心口，像是这样就能离那些等着药的人近一点。

“老马，”老郑又看向猎户，“给陈九找身干净衣裳，再弄点吃的，让他垫垫肚子。”

老马应了一声，转身往地道深处走。

陈九跟着他，脚下的路越来越窄，时不时要弯腰才能过去。

走了约莫五十米，眼前豁然开朗——这里像是个小土屋，比刚才的地方宽敞不少，地上铺着干草，角落里堆着几个麻袋，闻着像是红薯干。

“坐。”

老马指了指干草堆，从一个麻袋里掏出块黑乎乎的东西，递过来，“窝窝头，王大娘蒸的，还热乎。”

陈九接过来，入手果然温温的。

他掰了一块塞进嘴里，粗粝的面渣剌得嗓子疼，可嚼着嚼着，竟尝出点麦香来。

他想起王大娘，想起她家灶台上的热气，眼眶有点发热。

“这衣裳你换上。”

老马又扔过来一件灰布褂子和一条裤子，“是我儿子的，他……去年被鬼子抓去当劳工，没回来。”

陈九看着那件褂子，上面还留着几个补丁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像是个女人的手艺。

他想起老马的儿子，那个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，喊他“九哥”的半大孩子，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。

“谢谢马叔。”

陈九低声说，把窝窝头揣进怀里，开始换衣裳。

褂子有点短，露着半截手腕，裤子也有点窄，勒得大腿发紧。

可穿上后，陈九觉得身上轻快了些，好像那些沉重的记忆，都被这陌生的衣裳暂时盖住了。

“拿着这个。”

老马又递过来一把短刀，刀鞘是用竹子做的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马”字，“这是我爹留给我的，锋利得很，遇上鬼子，打不过就用它拼。”

陈九接过来，握住刀柄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。

他想起自己那把“汉阳造”，还放在外面，枪膛里还有五发子弹。

“马叔，我那杆枪……我让人给你收着了，”老马打断他，“等你出发的时候带上，路上用得着。

对了，阿峰他们在前面，你去跟他打个招呼，让他给你指条近路。”

陈九点点头，揣好短刀，往地道深处走。

越往前走，空气越新鲜，隐约能听到风声。

走了没几步，就看见三个后生蹲在地上，手里都握着枪，见他过来，赶紧站了起来。

“九哥。”

为首的后生喊了一声，他是阿峰，村里最年轻的后生，才十六岁，却己经跟着老郑打了半年鬼子。

“咋样？”

陈九问。

“出口那边没动静，”阿峰压低声音，指了指左边，“从这儿出去，顺着沟往南走，能绕开鬼子的卡子。

就是路不好走，全是石头，得小心崴脚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陈九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你们在这儿守着，别大意。”

“九哥，你放心。”

阿峰挺了挺胸，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，“要是鬼子敢来，我一枪崩了他！”

陈九笑了笑，没说话。

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打鬼子的时候，也是这么想的，可真到了跟前，手却抖得像筛糠。

他转身往回走，心里盘算着该啥时候出发。

现在是后半夜，月亮快落了，正是最黑的时候，应该好走些。

可他又怕，怕自己走不到镇子，怕药送不出去，怕对不起小杨，对不起老郑，对不起那些等着他的人。

回到刚才的地方，老郑己经靠在土壁上睡着了，眉头皱得紧紧的，像是在做什么噩梦。

老马在给他换草药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他。

旁边的妇人不哭了，抱着孩子，靠在丈夫怀里打盹。

老婆婆闭着眼睛，嘴里念念有词，像是在祷告。

陈九在老郑旁边坐下，掏出怀里的窝窝头，慢慢嚼着。

油灯的火苗映在他脸上，忽明忽暗。

他想起自家的高粱地，现在应该红透了，风一吹，像片红色的海。

他想起娘在地里干活的样子，腰弯得像个虾米，却总说“多干点，冬天就能多吃个窝头”。

他忽然觉得，自己手里的窝窝头，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。

“啥时候走？”

老郑不知啥时候醒了，看着他问。

“就现在。”

陈九把最后一块窝窝头塞进嘴里，站了起来。

“等等。”

老郑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，递给他，“这里面是二十块大洋，是咱村凑的，你路上用。

要是……要是联系不上区小队，就自己想办法回来，别硬拼。”

陈九接过布包，沉甸甸的，硌得手心发疼。

他知道，这是乡亲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，是王大娘卖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换来的，是老马把他爹留下的猎枪当了换来的。

“我一定能联系上。”

他攥紧布包，像是在攥着全村人的希望。

“老马，送送他。”

老郑挥了挥手，又靠回土壁上，闭上眼睛，嘴角却绷得紧紧的。

陈九跟着老马往地道出口走，脚步很轻，怕吵醒其他人。

快到出口时，老马忽然停下脚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九儿，到了镇子，找个地方先歇歇，别硬闯。

实在不行，就回来，咱再想别的办法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陈九点点头，心里暖烘烘的。

老马掀开出口的石板，外面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，带着高粱地的腥气，还有点露水的凉。

陈九深吸了一口气，像要把这味道刻进肺里。

“走吧。”

老马低声说。

陈九钻了出去，石板在他身后轻轻落下，把地道里的灯光和霉味都关在了里面。

他站在一片高粱地里，月亮己经落了，天上只有几颗星星，远处传来几声狗吠，忽远忽近。

他握紧了手里的“汉阳造”，摸了摸怀里的药单和大洋，又按了按腰间的短刀。

往南走，去镇子，找区小队。

他在心里默念着，迈开脚步，钻进了齐腰深的高粱地。

高粱秆子刮在他脸上，又痒又疼，可他没停，一步一步，踩在熟悉的土地上，像踩在乡亲们的心跳上。

风里，除了高粱的腥气，好像还有点别的味。

是家里炕头的烟火气？

还是小杨身上的药草香？

陈九不知道，也不想知道。

他只知道，自己必须往前走，不能停。

因为他的枪里，不只是子弹。

还有这片高粱地的魂，和乡亲们的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