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粱地里的枪(陈九阿峰)全本免费在线阅读_陈九阿峰全文阅读

陈九钻出地道时，裤脚还沾着半截草叶。

晚风卷着高粱地的腥气扑过来，他打了个哆嗦，把怀里的药单往紧里揣了揣——那是白天从镇上药铺讨来的方子，墨迹被汗水洇得发蓝，边角卷成了波浪。

“走快点！”

身后传来老马的粗嗓子，猎户扛着杆土铳，枪托磕在石头上“咚”地一响，“再磨蹭天就亮了，鬼子的巡逻队该换岗了。”

陈九应了声，加快脚步跟上。

脚下的路坑坑洼洼，全是被马蹄踩烂的泥辙。

月光被云遮了大半，只能看清身前三尺的地方，偶尔踩到枯枝，“咔嚓”一声在夜里格外刺耳。

他攥紧了腰间的柴刀，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。

“我说，”老马忽然顿住脚，耳朵贴向风来的方向，“你听见没？”

陈九屏住呼吸。

风里混着虫鸣，远处隐约有狗吠，还有……车轮碾过石子的“咕噜”声？

“是鬼子的巡逻车！”

老马压低声音，拽着陈九往高粱地里钻，“快趴好！”

两人扑进半人高的高粱秆里，叶子刮在脸上又痒又疼。

陈九刚埋好脑袋，就听见车灯的光柱扫过头顶，黄澄澄的像条毒蛇，把高粱叶照得透亮。

轮胎碾过土路的声音越来越近，还夹杂着生硬的中文：“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？”

“没有，太君。”

是村西头王二柱的声音，带着颤音，“这阵子都安生得很。”

“哼，再敢藏八路，烧了你家房子！”

车声渐渐远了，陈九才敢抬起头，后背的汗己经把粗布褂子黏在身上。

老马啐了口唾沫，“王二柱这软骨头，早晚把自己卖了。”

陈九没接话。

他想起王二柱的婆娘上个月刚生了娃，婴儿的襁褓还是村里凑布票缝的。

往镇子走的路越发明亮——快到村口时，月光突然挣开云层，把晒谷场照得像铺了层霜。

打谷机的铁皮外壳反射着冷光，旁边堆着的麦秸垛像个黑黢黢的巨人，陈九总觉得那后面藏着人。

“就在这等。”

老马蹲在麦秸垛后面，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，打开是半块干硬的窝头，“垫垫肚子，等下过了石桥，就到药铺后墙了。”

陈九啃着窝头，渣子掉进脖子里，刺得他首缩肩膀。
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，“笃笃笃”三响——三更了。

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地道里，老郑捂着胳膊说的话：“药铺刘老板是自己人，接头暗号是‘买当归’，他问‘要新货还是陈货’，你答‘要带土的’。”

“走了。”

老马把土铳往背上一甩，猫着腰冲向石桥。

石桥的石板缝里长着青苔，踩上去“嘎吱”响。

陈九紧随其后，到了桥中间，忽然看见桥下飘着个白影，吓得他差点喊出声——仔细一看，是件被风吹落的孝衣，被芦苇勾住了角，跟着水波一荡一荡的。

药铺后墙爬满了爬山虎，叶子在夜里像团浓黑的影子。

老马敲了三下墙砖，节奏是“短-长-短”。

过了片刻，墙根的暗门“吱呀”开了道缝，露出只眯成线的眼睛。

“买当归。”

老马低声说。

“新货还是陈货？”

门里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。

“要带土的。”

暗门彻底拉开，一股浓重的药味涌出来，混着酒精的气息。

刘老板探出头，头顶的瓜皮帽歪在一边，“快进来！

刚走了两个伪军，在柜台前磨蹭了半宿，差点搜出后屋的绷带。”

药铺里比外面暖和，货架上的药罐在月光下泛着釉光。

陈九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麻袋，标签上写着“甘草”，却鼓鼓囊囊的——他白天听老郑说，那里面装的是给前线送的急救包。

“这是清单。”

老马把怀里的方子递过去，“急需的都标了红圈。”

刘老板捏着药方子，手指在“黄连柴胡”上敲了敲，“这两味得等天亮，库房钥匙在鬼子的岗亭里锁着。”

他转身掀开柜台后的暗格，摸出个木盒，“先把能拿的带上，剩下的我让小伙计天亮混在菜车里送过去。”

陈九帮着往麻袋里装药，当归的药香钻进鼻子，让他想起娘在世时熬的药汤。

忽然听见外面有马蹄声，刘老板脸色一变，把木盒往陈九怀里一塞，“从地窖走！

通往后山的暗道！”

地窖的木板掀开时，扬起的灰呛得陈九首咳嗽。

他跟着老马往下跳，落脚点是堆干草，软得像踩在云朵上。

暗道里伸手不见五指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前面老马的喘息声。

“慢点，下台阶。”

老马的声音在前面响起。

陈九扶着墙往下走，砖石上长满了滑腻的苔藓。

不知走了多久，前面出现微光，越来越亮，最后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——原来是后山的月亮从树缝里漏下来，在地上织了张银网。

“到了。”

老马推开地窖门，外面的风带着松针的清香，“沿着这条道走，能绕回地道入口。”

他拍了拍陈九的肩膀，“药你先带回去，我得在这儿等刘老板的小伙计，别让他走岔路。”

陈九点头，把麻袋往肩上勒了勒。

刚要走，又被老马拉住，“路上当心，碰见穿黑制服的就往灌木丛里钻，他们的马不敢进密林子。”

夜风吹得松涛“哗哗”响，像有人在身后追。

陈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，麻袋勒得肩膀生疼，里面的玻璃瓶时不时撞在一起，发出“叮当”声。

他想起白天小杨说的“药要是送不到，医疗队那边就断供了”，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。

路过一片坟地时，几棵老松的影子在碑上摇晃，像披了黑斗篷的鬼。

陈九攥紧了柴刀，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——不是风声，是脚步声，很轻，像有人踮着脚走。

他猛地回头，月光下只有晃动的树影。

再转回来，却看见个黑影从坟头后闪出来，手里的刀反射着寒光。

“把东西留下。”

黑影的声音像被掐住的鸡。

陈九认出是邻村的二流子，以前总偷鸡摸狗，没想到现在敢拦路抢劫。

他把麻袋往身后藏，握紧柴刀：“这是救命的药。”

“管你什么药！”

二流子挥着刀扑过来，脚步虚浮——闻着满身酒气，怕是喝了不少。

陈九侧身躲开，柴刀劈在对方胳膊上。

二流子“嗷”地叫了声，刀掉在地上。

陈九趁机把他摁在坟头上，膝盖顶着他的背：“再敢动？”

“不敢了不敢了！”

二流子哭嚎着，“我娘病了，我想抢点钱抓药……”陈九想起刘老板药铺里的药价，手松了松。

月光照在二流子枯瘦的脸上，颧骨突出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。

他从怀里摸出两块大洋——是老郑给的路费，塞进对方手里：“去药铺买，报我的名字，刘老板会给你打折。”

二流子愣住了，捏着大洋的手抖得厉害。

陈九没再看他，扛起麻袋往地道入口走。

松涛还在响，却好像没那么吓人了。
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，他终于看见地道入口的茅草堆，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，清亮得像能穿透云层。

钻进地道时，陈九听见老郑在里面喊：“是陈九吗？”

“是我。”

他应着，卸下麻袋的瞬间，才发现肩膀被勒出了道红痕，火辣辣地疼。

油灯重新亮起，老郑看着麻袋里的药瓶，眼里的光比灯苗还亮：“可算回来了！

医疗队那边刚才还派人来问……”陈九靠着土壁坐下，忽然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。

老马的土铳靠在旁边，枪口还冒着点硝烟味——大概是刚才在坟地附近，二流子的喊声引来了巡逻兵，老马开了一枪吓唬他们。

“睡会儿吧。”

老郑递过来件大衣，“等天亮换岗再叫你。”

陈九裹紧大衣，闻着上面的煤油味，很快就坠入了梦乡。

梦里他走在洒满月光的路上，药香跟着脚步飘，身后的脚步声再也不是追来的人，而是医疗队的姑娘们笑着说：“陈九哥，谢谢你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