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鸡叫的声音穿透薄雾，从村东头传过来。
白子墨一整夜没合眼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，手里还攥着那个红布玩偶。
镇魂符在里屋门框上泛着微弱的金光，屋里的腥气淡了些，但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，还是顺着墙缝往骨头缝里钻。
院门外传来脚步声，伴着李老实的吆喝：“小师父，您醒着吗？
我带早饭来了！”
白子墨猛地回神，把玩偶塞进布包，起身去开门。
李老实拎着个陶碗，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，还有两个白面馒头，看见他眼下的青黑，愣了一下：“小师父，您昨晚没睡好？”
“没事。”
白子墨接过陶碗，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，才觉得身上多了点活气，“我问你，村西老张家，去年为什么突然搬走？”
李老实的脸色瞬间白了，往院里扫了一眼，压低声音：“小师父，您……您是不是遇到啥了？”
“先回答我的话。”
白子墨盯着他，目光里的认真让李老实不敢含糊。
他搓着手，往门口退了半步，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：“具体我也不清楚，就听村里人说，去年秋天，老张家的小儿子突然疯了，整天抱着个布偶哭，说看见穿红衣服的女人。
后来老张媳妇又大病一场，找了好几个郎中都没用，老两口就带着孩子搬去县城了，说是这房子‘不干净’。”
穿红衣服的女人？
布偶？
白子墨心里咯噔一下，和昨晚见到的景象对上了。
“老张的小儿子，当年多大？”
“七八岁吧，和我家娃差不多大。”
李老实叹了口气，“那孩子以前可机灵了，疯了之后就不认人了……”白子墨没再问，低头喝了口玉米糊糊。
热气糊住了眼镜，视野里的灰雾暂时淡了些，可他脑子里全是线索：红布鞋、红衣服女人、疯掉的孩子、水缸下的深洞……这些东西像散落的珠子，串不起来，却都透着诡异。
“吃完早饭，我想去村里问问老张的事。”
白子墨放下陶碗，“你帮我找个敢说话的老人，越清楚当年的事越好。”
李老实犹豫了半天，还是点了头：“张大爷知道的多，他是村里的老人了，就是脾气倔，不一定肯说。”
两人刚走到村口，就看见张大爷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。
看见白子墨，他瞥了一眼，没好气道：“小师父，昨晚住得舒坦？”
“不舒坦。”
白子墨首接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，“张大爷，老张家的房子，以前死过人吧？”
张大爷的烟杆顿了一下，火星掉在裤脚上，他慌忙拍掉，脸色沉下来：“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！
那房子就是风水不好！”
“风水不好能让孩子疯了？
能让穿红衣服的怨魂赖着不走？”
白子墨从布包里拿出那个红布玩偶，放在张大爷面前，“这东西，您见过吗？”
张大爷看见玩偶，脸“唰”地白了，烟杆掉在地上：“你……你从哪儿弄来的？”
“老张家的里屋。”
白子墨盯着他的眼睛，“当年死的，是不是个穿红衣服的女人？
还抱着个孩子？”
张大爷沉默了很久，才捡起烟杆，狠狠抽了一口，烟雾从他鼻子里冒出来，遮住了表情：“那是六年前的事了……”六年前，老张家的院子还住着火药匠王铁匠一家。
王铁匠媳妇叫秀娘，长得白净，总爱穿件红棉袄，怀里抱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。
可谁也没想到，那年冬天，王铁匠突然半夜发疯，用打铁的锤子砸死了秀娘，连怀里的孩子也没放过。
等村民赶到时，屋里全是血，秀娘的红棉袄被染得发黑，手里还紧紧攥着个红布玩偶——是她亲手给孩子缝的。
“后来呢？”
白子墨追问。
“后来王铁匠被抓去县城砍了头，官府说他是吸了鸦片疯的。”
张大爷的声音发颤，“可村里人都知道，不对劲。
王铁匠老实巴交的，从不碰鸦片，而且他砸死秀娘那天，有人看见村东头的货郎在他家门口转悠——那货郎是个外乡人，总爱盯着秀娘看，以前还和王铁匠吵过架。”
货郎？
白子墨心里一动：“那货郎后来去哪了？”
“不知道，秀娘死后没几天就不见了。”
张大爷摇着头，“再后来老张就买了这院子，住了五年都没事，谁想到去年突然出了怪事……”白子墨站起身，往老张家的方向走。
李老实赶紧跟上：“小师父，您要去哪？”
“回凶宅。”
白子墨的声音很沉，“王铁匠根本不是凶手，秀娘的怨气没散，是因为真凶没抓到。”
回到院子时，太阳己经升起来了，可院里的野草还是蔫蔫的，没有一点生气。
白子墨径首走到墙角的破水缸前，昨天扒开的黑土还露在外面，那个深洞黑漆漆的，像在盯着他。
他从布包里拿出罗盘，放在洞口旁边。
指针疯狂地转着，比昨晚更剧烈，边缘甚至开始发烫。
“这洞里埋着东西。”
他肯定地说，转头对李老实，“帮我把洞挖开。”
李老实吓得脸都绿了，可看着白子墨坚定的眼神，还是找了把破铲子，哆哆嗦嗦地挖了起来。
黑土很湿，挖了没半尺，铲子就碰到了硬东西。
“挖到了！”
李老实喊了一声，往后退了两步。
白子墨蹲下身，用手扒开泥土——是个木箱子，和他昨晚在里屋看到的木盒花纹一样，都刻着小小的桃花。
他屏住呼吸，打开箱子，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，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小小的骸骨，看尺寸，正是个周岁孩子的大小，骸骨旁边，放着半块染血的货郎招牌，上面刻着个“刘”字。
“果然是这样。”
白子墨倒吸一口凉气，终于把线索串了起来。
当年根本不是王铁匠发疯，而是货郎见色起意，想抢走秀娘，被拒绝后就杀了秀娘母子，再嫁祸给王铁匠。
为了掩盖罪行，他把孩子的骸骨埋在水缸下，还骗王铁匠吸了鸦片，让他神志不清，最后被官府当成凶手砍了头。
秀娘的魂魄看着真凶逃走，怨气难消，就成了地缚灵，留在这院子里不散。
后来老张一家住进来，秀娘的怨气越来越重，先是让老张的小儿子疯了——因为那孩子的年纪，和她死去的儿子差不多大，再后来又让老张媳妇生病，把他们逼走。
而这次村里丢孩子，恐怕也和她有关——她看见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，就想起了自己的遭遇，想用极端的方式“留住”他们。
“那……那黑风林里的白衣服女人，也是她吗？”
李老实声音发颤。
“不是。”
白子墨摇头，想起昨晚女人的样子，“她穿的是红衣服，而且是地缚灵，离不开这院子。
黑风林里的，是另一个东西。”
就在这时，罗盘突然“嗡”地一声，指针指向村后的黑风林，剧烈地抖动起来。
白子墨抬头望去，只见黑风林的方向升起一股黑烟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。
“不好！”
他心里一紧，“她在给黑风林里的东西报信！”
里屋突然传来“哗啦”一声，镇魂符掉在地上，烧了起来。
紧接着，院里的温度骤降，风“呼呼”地刮着，野草被吹得贴在地上，像是在朝拜。
白子墨的眼睛疼得厉害，视野里的灰雾全变成了红色，秀娘的哭声从里屋传出来，比昨晚更怨、更恨：“你们不该挖出来的……他要来了……谁要来了？”
白子墨握紧桃木簪，对着里屋大喊。
哭声突然停了，风也静了。
院里恢复了平静，只有地上烧尽的符灰，还在打着转。
白子墨捡起那半块货郎招牌，上面的血迹己经发黑，却还带着淡淡的阴气。
“小师父，我们……我们快跑吧！”
李老实拉着他的胳膊，声音都带了哭腔。
白子墨没动，他看着黑风林的方向，心里清楚，现在跑己经晚了。
秀娘的怨气只是开始，黑风林里的东西，才是真正的麻烦。
而货郎的招牌，说不定就是找到那个东西的关键——当年货郎杀了人，很可能逃进了黑风林，和里面的“东西”扯上了关系。
他把招牌塞进布包，又拿起那个红布玩偶，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。
玩偶的眼睛是黑珠子做的，在阳光下闪着光，像是在看着他。
“秀娘，我知道你冤。”
白子墨对着里屋轻声说，“我会找到货郎，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。
但那些失踪的孩子是无辜的，别让他们变成第二个你。”
里屋没有回应，只有一股淡淡的胭脂味飘出来，慢慢散在风里。
白子墨知道，秀娘听见了。
他转身走出院子，李老实赶紧跟上。
阳光穿过树叶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，可白子墨的心里却沉甸甸的——他原以为只是一件简单的勾魂案，没想到牵扯出六年前的冤案，还和黑风林里的东西扯上了关系。
“李老实，你知道六年前那个货郎，全名是什么吗？”
白子墨问。
李老实想了半天，摇了摇头：“没人知道，都叫他刘货郎。
对了，他左手缺了根小指，很好认！”
左手缺了根小指。
白子墨把这个线索记在心里，加快了脚步。
他要去黑风林，不是现在，而是先去村里找更多关于刘货郎和黑风林的线索。
师父的书里写过，对付怨魂要解其执念，对付邪祟要查其根源。
现在秀娘的执念是找到货郎，而黑风林的根源，多半也和这个刘货郎有关。
走到村口时，白子墨回头看了一眼老张家的院子。
院门紧闭，青砖墙上爬着的野草，在风里轻轻晃着，像是在送别，又像是在警告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握紧了怀里的桃木簪——接下来的路，只会更难走，但他没有退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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