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云州背着沉重的柴捆，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回村尾那座孤零零的泥坯房。
身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，但比这更沉重的是心里的石头。
山洞，白骨，古书，还有那九幅仿佛印在脑海里的剑图……这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，与他平日里捡柴、挨饿、受欺的现实格格不入。
推开木门，药味比昨日更浓了几分，还夹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腥气。
炕上的母亲脸色蜡黄，呼吸急促，枕边有一小滩未擦净的暗红血迹。
“娘！”
叶云州丢下柴火，扑到炕边，声音带着哭腔。
妇人艰难地睁开眼，看到儿子满身的泥土和划痕，眼中痛楚更深，她想抬手摸摸他的脸，却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来，只能微弱地喘息着：“州儿……回、回来了……没事……娘……睡会儿就好……”叶云州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知道，母亲的病更重了。
村里的郎中来过几次，开了些最便宜的草药，却总是摇头，说这是心病沉疴，郁结于心，药石难医。
需要名贵的药材，需要真正的仙师手段，可那些，对他们而言，是遥不可及的奢望。
他打来冷水，用破布蘸湿，小心翼翼地擦拭母亲额头的虚汗和嘴角的血迹。
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一件瓷器。
巨大的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将他淹没。
石虎的欺凌他可以忍受，饥饿寒冷他可以扛着，但母亲日渐衰弱的生命，像一把钝刀子，一下下割着他的心。
夜深了，母亲的呼吸稍稍平稳，陷入昏睡。
叶云州却毫无睡意。
他蜷缩在冰冷的灶膛边，借着灶坑里未完全熄灭的点点余烬的微光，眼前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那九幅剑图。
第一幅图，剑尖斜指向上，看似简单，却有一种引而不发的沉凝之势。
第二幅，剑身平首刺出，一往无前……他下意识地，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，依葫芦画瓢地比划起来。
没有剑，只有手指。
但当他心神沉浸在那简单的线条轨迹中时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
他贴身藏着的玉佩，再次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，同时，他感觉体内似乎有某种微弱的气流，随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动，虽然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，却真实存在。
这奇异的感觉让他一个激灵，猛地停下了动作。
是错觉吗？
因为太饿而产生的幻觉？
他不敢确定，但那九幅图，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，吸引着他去模仿，去理解。
此后的日子，叶云州的生活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。
白天，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、逆来顺受的叶云州，为了给母亲抓药，他需要干更多的活，捡更多的柴，忍受石虎等人变本加厉的刁难和嘲笑。
他甚至主动帮更弱的老人挑水，换来几个铜板或是一点吃食，尽管他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。
而到了深夜，当母亲睡去，万籁俱寂之时，他便悄悄起身，要么在屋里，要么溜到屋后无人的小树林，反复用手指、用树枝，练习那九幅剑图。
他没有真气，不懂运气法门，只是纯粹地模仿图的姿态和意境。
每一次练习，那玉佩都会微微发热，体内的微弱气流似乎也壮大了一丝丝。
他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，只觉得练习之后，身体虽然疲惫，精神却奇异地安宁下来，白天的屈辱和焦虑仿佛也被暂时驱散了一些。
这一天，叶云州用帮村西头张寡妇劈了三天柴换来的十几个铜板，去郎中那里抓了一副药。
回来的路上，恰好撞见了石虎和他那几个跟班。
“哟，叶小子，发财了？
还抓上药了？”
石虎叉着腰，挡住他的去路，目光不怀好意地瞄向他手里紧紧攥着的药包。
叶云州低着头，想从旁边绕过去。
石虎一把抢过药包，放在鼻子下闻了闻，嫌弃地扔在地上，还用脚踩了踩：“什么破烂玩意儿，一股怪味！
你小子是不是偷钱了？”
“我没有！
那是我干活换的！”
叶云州看着被踩脏的药包，眼睛瞬间红了。
这药是娘的希望！
“干活？
就你这怂样能干什么活？”
石虎哈哈大笑，旁边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。
他伸手用力推搡叶云州，“说！
钱藏哪儿了？
交出来！”
叶云州被推得踉跄后退，撞在土墙上。
他看着嚣张的石虎，看着地上被践踏的药草，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。
三年来的委屈、无助、愤怒，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他习惯性的忍耐。
他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脑海中，那幅“剑身平首刺出”的图景骤然清晰。
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扑上去的时候，一个略带沙哑却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：“石虎！
你又欺负人！”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个穿着打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的布裙的小女孩站在那里，约莫和叶云州差不多年纪，梳着两个羊角辫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像山涧的清泉，手里还拎着个小篮子，里面装着些新采的野菜。
她瞪着石虎，小脸上满是气愤。
叶云州认得她，是村里苏木匠的女儿，叫苏晓月。
苏木匠是外乡人，几年前带着女儿流落到此落户，为人老实，手艺不错，但也不太与村里人多来往。
苏晓月性子活泼，有时会帮父亲送些木器，叶云州见过几次，却从未说过话。
石虎显然也有些忌惮苏晓月，毕竟她父亲是个有手艺的成年人。
他悻悻地收回手，嘴上却不服软：“苏晓月，关你什么事？
这小子欠收拾！”
“我看见了就关我的事！”
苏晓月走上前，毫不畏惧地站在叶云州身前，像只护崽的小母鸡，“抢人东西还有理了？
快把药还给人家！”
石虎哼了一声，到底没再继续纠缠，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，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叶云州一眼。
苏晓月弯腰捡起药包，拍了拍上面的泥土，递给还靠在墙上发愣的叶云州：“给你。
你没事吧？”
叶云州接过药包，看着女孩明亮的眼睛，脸上有些发烫，低声道：“谢……谢谢。”
苏晓月看了看他瘦小的身子和破旧的衣服，又看了看他手里紧紧护着的药包，眨了眨眼：“你娘病得很重吗？”
叶云州默默点了点头。
苏晓月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两个还带着泥土的番薯，塞到叶云州手里：“这个给你，烤了吃能顶饿。
我爹说，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病人。”
叶云州愣住了，看着手里两个沉甸甸的番薯，鼻子一酸，差点掉下泪来。
除了娘，己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给过他东西了。
“我……我不能要……拿着吧！”
苏晓月摆摆手，拎起篮子，“我回去啦！
下次石虎再欺负你，你就大声喊，我听见了就过来！”
说完，她像只轻盈的小鹿，蹦蹦跳跳地走了。
叶云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，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番薯和药包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屈辱、愤怒、感激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，交织在一起。
他回到冰冷的家，给母亲煎上药。
看着跳跃的火苗，他再次想起了那九幅剑图，想起了石虎的嚣张，想起了苏晓月明亮的眼睛。
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，仅仅不记仇、默默忍受，并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。
娘需要药，需要钱，需要他变得强大起来。
夜深人静，他再次用手指在黑暗中划出那简单而玄奥的轨迹。
这一次，他的眼神不再只是迷茫和模仿，而是多了一丝坚定。
变强。
哪怕只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抓回给娘救命的药，为了不再让像苏晓月那样善良的人为自己出头。
微弱的剑气（或许还不能称之为剑气）在他指尖萦绕，贴身佩戴的玉佩，在黑暗中，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，旋即恢复如常。
命运的暗流，在这座寂静的小村庄里，开始加速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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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人静，他再次用手指在黑暗中划出那简单而玄奥的轨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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